德·阿朗松公爵又对一切,甚至连自己的生存感到怀疑起来了。亨利在遭到这位王子拒绝以后,比以往更加友善地待他,——如果说还能更加友善的话,——变成了他的最亲密的朋友。

卡特琳从他们这种亲密关系得出的结论是,两位王爷不仅仅是融洽相处,而且是在一块儿搞阴谋。她盘问过玛格丽特,但是玛格丽特不愧是她亲生女儿;这位纳瓦拉王后主要的才能就是避开带危险性的解释,她善于应付她母亲提出的问题,她把所有的问题都回答完以后,她母亲反而比没问以前还要困惑。

这个佛罗伦萨女人因此只有玩弄阴谋的本能和仇恨的感情在指引她。玩弄阴谋的本能是她从那个时代里最善于玩弄阴谋的小国托斯卡纳①带来的,而仇恨的感情是她在当时利益和意见最分歧的宫廷,法兰西宫廷里获得的。

她首先明白了,贝亚恩人的力量一部分来自他跟德·阿朗松公爵结成同盟。她决定孤立他。

她从做出这个决定的那天起,以老渔翁才有的耐心和能力围着她的儿子转,正象老渔翁让钓丝上的沉子离着鱼远近地沉下去,然后悄悄地缓缓拖动,直到沉子从四面八方把这条鱼包围在中间。

弗朗索瓦公爵发觉他母亲对他倍加亲热,他也向他母亲靠近一步。至于亨利,他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比以往更加密切地注意着他的同盟者。

人人都在等待着发生一个事件。

——

①托斯卡纳:古代意大利以佛罗伦萨为京都的公国。

——

这个事件有的.相信肯定会发生,有的人相信可能会发生,在人人都在等待的时候,一天早上浅红色的太阳升起,散发出宜人的温暖和馥郁的香气,预示着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有一个脸色苍白的人,拄着一根棍子,走起路来步履艰难,从座落在军械库后面的一幢小房子里出来,在小麝街上走着。

有一片散步场象沼泽中的草地似的围绕着巴士底狱的壕沟,他沿着这片散步场走到圣安托万门附近,然后把林荫大道撇在左边,走进了弓弩花园。花园的看门人十分恭敬地接待他。

花园里没有人,这座花园正如园名所指出的那样,是属于一个特殊的团体:弓弩手会。不过,如果有散步者的话,这个脸色苍白的人也完全值得他们注意,因为他的长唇髭,以及他虽然由于疼痛而变慢了,但仍然保持着军人风度的步伐,足以证明他是一个新近受伤的军官,他要用适度的体育活动来检验自己的体力,到太阳下面来恢复他的生命。

虽然天气已经转热,这个表面上不会伤害人的人仍然裹着一件披风。可是,说也奇怪,这件披风偶尔敞开一下,就会让人看见腰带的银搭扣上挂着两把长手枪,另外腰带上还插着一把阔匕首,吊着一把长剑。这把剑大得出奇,看上去他好象不可能拔得出来;有了这把剑这个活武器库就算全了。剑鞘一下下拍打着两条颤巍巍的瘦腿。尽管只有他一个人在散步,但是他除了采取这些预防措施以外,遂每走一步都要投射出探索的目光,好象是要查看小径的每一个拐弯,查看每一丛灌木和每一道沟。

这个人就是这样进入了花园,静悄悄地来到小花棚底下,这个小花栅朝向林荫大道,中间只隔着一道浓密的树篱和一条小沟,算是起了双重的防护作用。他在一张桌子旁边的长椅上躺下来,花园的看守人除了看门以外,还兼营小饭店,过了一会儿就给他送来了一种滋补剂。

病人在那儿已经躺了有十分钟,一次次把那个陶瓷杯子举到嘴边喝一小口,忽然间他那张苍白得引人注目的脸上露出了可怕的表情。他刚刚发现有一个人裹着一件大披风,骑着马从克鲁瓦—福班那个方向的一条小路来到。这条小路是今天的那不勒斯街的旧址。他停在棱堡附近等侯着。

他在那儿等了有五分钟。那个脸色苍白的人,读者想必已经认出他就是莫尔韦尔,他仅仅来得及从这个人的出现所引起的激动情绪里平静下来。一个穿着象年轻侍从那种齐膝紧身外衣的年轻人从后来叫圣尼古拉壕沟街的那条路来和骑马的人接头。

莫尔韦尔隐在他的花棚的叶丛里,可以毫无困难地什么都看见,什么都听见。当我们知道骑马的人是德·穆依,穿齐膝紧身外衣的年轻人是奥尔通时,我们可以想象得到他的耳朵和眼睛有多么忙碌了。

那两个人都仔仔细细地察看四周围;莫尔韦尔屏住呼吸。

“您可以说了,先生,”奥尔通先开口,他年纪轻,也比较自信,“没有人看见我们,也没有人听到我们。”

“好,”德·穆依说。“你到德·索弗夫人那儿去一趟。如果你在她的住处找到她,就把这封信交给她本人。如果她不在,你就把信放在国王放信的那面镜子后面。然后你在卢佛宫里等候。如果有回信,你把它送封你知道的地方。如果没有回音,你今天晚上带一把短火枪到我曾经告诉过你的地方去找我。我现在就是从那个地方来的。”

“好,”奥尔通说,“我知道了。”

“我是,我要和你分手了;我这一整天有许多事要办。你不必着急,急了反而没有用。你用不着赶在他以前到达卢佛官,我相信他今天上午上课,学用猛禽狩猎。去吧,表现得勇敢一点。你已经恢复健康,你见了德·索弗夫人,要谢谢她在你康复期里对你的亲切照料。去吧,孩子,去吧。”

莫尔韦尔听着,他两眼注视,头发根根倒竖,额头上大汗淋漓。他的头一个反应是从措扣上解下一把手枪,瞄准了德·穆依。但是德·穆依动了一下,披风微微敞开,露出了一件十分坚固、十分结实的胸甲,子弹很可能在这件胸甲上撞瘪,或者是打到身体上即使受伤也不会致命的部位。他又想到德·穆依身强力壮,配备着很好的武器,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把他这个受伤的人打败。他叹了口气,把瞄准胡格诺教徒的手枪收回来。

“不能在这儿把他撂倒,多么可惜!”他低声说,“除了这个小鬼又没有别人在场,而且这个小鬼我第二枪就可以把他打发掉。”

但是在这时候莫尔韦尔又考虑到交给奥尔通,而奥尔通应该转交德·索弗夫人的那封信,也许比胡格诺派首领本人的性命还要重要。

“啊!”他说,“今天上午再饶你一次命。好吧,平平安安地走吧。不过明天该轮到我了,哪怕是到地狱我也耍追到你;你就是从地狱里出来的,如果我不毁了你,你就要毁了我。”

这当儿,德·穆依用披风掩住脸,骑着马迅速地朝圣殿沼泽的方向奔去。奥尔通重新沿着壕沟朝河边走。

莫尔韦尔于是以他自己都不敢指望的精力和敏捷跳起来,重新走上樱桃园街,回到自己家里,让人把一匹马装上鞍子,不顾身休虚弱,冒着伤口重新裂开的危险,骑上马沿圣安托万街奔驰而去,到了沿河街,冲进了卢佛宫。

他在宫门里消失了五分钟以后,卡特琳就已经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莫尔韦尔得到了一千金埃居,那还是要他逮捕纳瓦拉国王时就答应过给他的。

“啊!”卡特琳说,“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这个德·穆依很可能就是勒内占星时替该死的贝亚恩人算出来的命里的那片乌云。”

比莫尔韦尔晚一刻钟,奥尔通也进入了卢佛宫,按照德·穆依关照的那样露了面,跟宫廷里的好几个过去经常在一起用餐的人谈过话以后,来到了德·索弗夫人的套房。

只有达丽奥尔一个人在她主人屋里,卡特琳强人来请她的女主人去抄写几封重要的信件,刚去了五分钟。

“好吧,”奥尔通说,“我等着。”

年轻人在这个套房里可以随便进出,他利用这个条件,走进了男爵夫人的卧房,在拿稳只有他一个人在房里以后,把信放在镜子后面。

也就是在他的手刚离开镜子的那一刹那,卡特琳进来了。

奥尔通脸色苍白,因为他觉出太后灵敏而锐利的目光首先是朝镜子射去。

“小家伙,你在这儿干什么?”卡特琳问道;“你是找德·索弗夫人吗?”

“是的,夫人。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再迟迟不来向她表示感谢,我怕会被人认为是一个忘恩负义之徒。”

“这么说,你非常敬重这个亲爱的夏洛特了?”

“全心全意地敬重她,夫人。”

“听说,你为人忠诚?”

“如果陛下知道德·索弗夫人曾经照料过我,而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仆人,根本不配得到她的照料,那您就一定会明白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了。”

“她在什么情况下照料你的?”卡特琳问,假装不知道年轻人遇到过意外事故。

“夫人,在我受伤以后。”

“啊!可怜的孩子!”卡特琳说,“你受过伤?”

“是的,夫人。”

“什么时候?”

“就是有人来逮捕纳瓦拉国王的那天晚上。我看见几十当兵的,心里那么害怕,不由得大喊大叫。他们中间有一个朝我头上打了一下,我就昏过去了。”

“可怜的孩子!你现在恢复健康啦?”

“是的,夫人。”

“因此你来找纳瓦拉国王,想回到他身边当差?”

“不,夫人。纳瓦拉国王在知道我胆敢违抗陛下的命令以后,毫不留情地把我辞退了。”

“真的?”卡特琳用十分关心的声词说。“好吧!过件事交给我吧。不过,你要是等德·索弗夫人的话,你不会等到她的。她正在楼上我的书房里忙着。”

卡特琳心里想,奥尔通也许没有来得及把信藏在镜子后面,于是走进德·索弗夫人的书房,好让年轻人有行动自由。

在这同时,奥尔通正为了太后的突然来临而感到担心,心里琢磨着她这次来是不是有仆么反对他主人的阴谋,忽然听见天花板上轻轻地敲了三下。这个暗号本来是他主人待在德·索弗夫人房里并且由他把风时,在有危险的情况下由他向他主人发出的。

这三下响声使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一下子恍然大悟,这一次的通知是给他自己的,他连忙奔到镜子跟前,把已经放在镜子后面的信收回来。

卡特琳从门帘的缝里,看到了年轻人的所有举动。她看见他奔到镜子跟前,但是不知道他是把信藏在那里还是取出来。

“哼!”这个已经失去了耐心的佛罗伦萨女人低声说,“为什么他现在还不赶快走呢?”

她立刻笑容满面地回到了卧房。

“还在这儿,小伙子?”她说。“喂!你还等什么?我不是对你说过,你的小小的前程我会亲自关心的?我对你说的话,难道你不相信?”

“啊!夫人,天主在上,我可不敢!”奥尔通回答。

年轻人走近太后,单膝跪地,吻了吻她的裙子的下摆,迅建地往外走。

出去时他看见卫队长在前厅等侯卡特琳。看到这个情况他的疑心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更增加了。

卡特琳呢,她等不及看到门帘在奥尔通身子后面重新落下来,就连忙朝镜子奔过去,把因为焦急而抖动的手伸到镜子后面。可是自费力气,她没有找到任何信件。

然而她明明看见年轻人走近镜子。这么说他是为了把信取回去,而不是放信。厄运给了她的敌人们以同等的力量。一个孩子从跟她进行斗争的时刻起变成了大人。

她仔细看,仔细检查,没有!

“啊!这个该死的家伙!”她叫了起来。”我本来倒不想伤害他。现在他把信取回去,这就是自己送死。喂!德·南塞先生,喂!”

太后响亮的嗓音穿过客厅,一直传到了前厅。我们前面已经交待过,卫队长待在前厅里。

德·南塞先生奔过来。

“我来啦,”他说,“陛下。您有什么吩咐。”

“您在前厅里吗?”

“是的,夫人。”

“您看见一个年轻人,一个孩子出去吗?”

“刚看见他出去。”

“他不可能走远吧!”

“刚下一半楼梯。”

“去把他叫回来。”

“他叫什么名字?”

“奥尔通。他不肯回来,就动武力把他抓来。不过,如果他不做任何抵抗,你就别吓唬他。我需要立刻跟他谈谈。”

卫队长连奔带跑地走了。

正如他预料的,奥尔通刚下了一半楼梯,因为他希望能在楼梯上遇见纳瓦拉国王或者德·索弗夫人,或者能张见他们在哪条过道里,所阻下楼时走得很慢。

他听见有人叫他,猛地一惊。

他头一个念头是逃走,但是他具有超出他的年纪的思考能力,他明白如果他逃走,事情就全毁了。

因此他停下来。

“谁叫我?”

“我,德·南塞先生,”卫队长一边冲下楼梯,一边回答。

“不过我有急事,”奥尔通说。

“太后陛下派我来的,”德·南塞先生嘴里说着身子已经到了他跟前。

这孩子揩揩脑门上淌着的汗,立刻上楼。

卫队长跟在他后面。

卡特琳想到的头一个计划是把年轻人抓起来,让人搜他的身,把信取到手。她知道这封信在他身上。因此她打算指控他偷东西,而且她已经从自己的衣服上取下一个钻石搭扣,她想把它作为赃物栽在这个孩子身上。但是她又考虑到这个方法有危险,会引起年轻人的怀疑,他会通知他的主人,他的主人会有所提防,有了提防,就难以抓住把柄了。

毫无疑问,她可以让人把年轻人进进那间单人囚室。但是逮捕即使再秘密,风声还是会传遍整个卢佛宫,亨利只要听到一句与这次逮捕有关的话,就会立刻有所戒备。

可是卡特琳必须把这封信弄到手,因为德·穆依先生给纳瓦拉国王的一封信,托付时叮嘱再三的一封信,里面一定有一桩阴谋的全部真情。

她于是把钻石搭扣又归回原处。

“不行,不行,”她说,“这是警察才会想出的主意,馊主意。但是为了一封信……它也许不值得这么办,”她皱紧眉头继续说下去,不过声音低得她自己仅仅能够听见。“啊!说真的,这决不能怪我,这只能怪他自己。为什么这个小坏蛋不把信放在他应该放的地方呢?这封信,我需要它。”

这时候,奥尔通回来了。

卡特琳脸上的表情一定是非常可怕,因为年轻人脸色顿时发了白,在门口停下。他还太年轻,不可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夫人,”他说,“您把我叫回来使我感到莫大荣幸。请问我能在什么事上为陛下效劳?”

卡特琳的脸上露出了喜色,就象一道阳光把它照亮了似的。

“我派人把你叫来,孩子,”她说,“是因为你的相貌我喜欢,既然我答应你一件事,就是我要亲自关心你的前程,我想尽快地实现我的这个诺言。别人总是责备我们这些做王后的健忘。我们决不是有意如此,而是事儿太多,我们的脑子不管用。我记起了男人们的前程是掌握在国王们的手里,我把你叫回来。来,孩子,跟我来。”

德·南塞先生把这出戏当了真。他看到卡特琳这样大发慈悲,不免吃了一惊。

“你会骑马吗,孩子?”卡特琳问道。

“会骑,夫人。”

“既然如此,到我书房来。我要交给你一封信把它送到圣日耳曼去。”

“我听凭陛下吩咐。”

“替他准备一匹马,南塞。”

德·南塞先生走了。

“来,孩子,”卡特琳说。

她走在前面,奥尔通跟着她。

太后走下一层楼以后,进入了国王和德·阿朗松公爵的套房所在的那条过道,来到螺旋形楼梯口,又下了一层楼,打开一扇环形走廊的门,这扇门除了国王和她以外任何人都没有钥匙。她让奥尔通先进去,接着她自己也进去,随手又把门关上。这道走廊象城堡围墙似的围绕着国王和太后的部分套房。正象罗马的圣安琪拉城堡里和佛罗伦萨的皮蒂宫里的走廊一样,是为了应付危险情况而设置的一个隐蔽所。

门关上以后,卡特琳和这个年轻人就关闭在这条阴暗的过道里。两个人走了二十来步,卡特琳走在前面,奥尔通跟在她后面。

卡特琳猛然转过身来,奥尔通在她脸上又看见了十分钟以前见过的那种阴沉的表情。她的眼睛跟猫或者狗一样滴溜滚圆,好象在黑暗中喷射着火焰。

“站住!”她说。

奥尔通感到背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阴森森的一股寒气如同冰幕似的从拱顶上降下来,地板看上去阴沉沉的跟坟墓的顶盖一样。卡特琳的目光是尖利的——如果可以用。尖利”这个词儿来形容——一直扎进了年轻人的心口。

他朝后退,浑身哆嗦着靠在墙上。

“你负责送交纳瓦拉国王的那封信在哪里?”

“信?”奥尔通吭吭哧哧地说。

“是的,他如果不在,就放在镜子后面。”

“夫人,我?”奥尔通说。“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一个钟头以前,德·穆依在弓弩花园后面交给你的那封信。”

“我没有信,”奥尔通说,“陛下肯定弄错了。”

“你说谎,”卡特琳说。“把信交出来,我一定遵守我向你做出的诺言。”

“什么诺言,夫人?”

“我要让你发财。”

“我没有信,夫人,”这孩子又说。

卡特琳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后来又露出了笑容。

“你愿意给我吗?”她说,“你可以得到一千金埃居。”

“我没有什么信,夫人。”

“两千埃居。”

“办不到。既然我没有,我也就没法交给您。”

“一万埃居,奥尔通。”

奥尔通看劲愤怒象潮水似的从太后的心里升到她的额头上,他想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他的主人,这就是把条子吞下肚去。他把手伸向口袋。卡特琳猜到了他的用心,拦住他的手。

“好啦!孩子!”她笑着说。“好,你很忠心。当国王的想用一个心腹仆人,有时候要查看查看他是否忠心是没有坏处的。我现在对你这个人心中有数了。瞧,这是我的钱袋,作为第一次奖赏。去把这封信送给你的主人,告诉他从今天起你就侍候我了。去吧,你可以自己从我们刚进来的那扇门出去,它是从里面开的。”

把钱袋放到目瞪口呆的年轻人的手里以后,卡特琳朝前走一步,将手按在墙上。

然而年轻人仍然立着不动,犹豫不决。他不能相信他曾经感到压在他头上的危险已经远离。

“好啦,别害怕啦,”卡特琳说。“你自由了,可以走啦,你如果想回来,你的前程也是现成的,我不都已经对你说过了吗?”

“谢谢,夫人,”奥尔通说。“这么说,您饶恕我了?”

“岂止如此,我还奖赏你,你很会传送情书,是一个可爱的爱情使者。只不过你忘了你的主人在等你。”

“啊!这倒是真的,”年轻人说着朝门口奔去。

但是他刚走了三步,地板就在他脚底下陷落下去。他一个踉跄,伸出两只手,发出一声可怕的叫喊,就陷进卢佛宫的地牢不见了。是卡特琳刚刚按动地牢的弹簧。

“哼,”卡特琳低声说,“这个固执的鬼东西,害得我现在要走下一百五十级梯级。”

卡特琳回到自己的屋里,点燃了一盏暗灯,回到走廊里,把弹簧陷门重新关好,打开一座螺旋式楼梯的门。从她的仇恨产生出来的一股好奇心驱使她迫不及待匆匆往下走,走到一扇铁门跟前,拉开铁门,里面就是暗牢。

可怜的奥尔通躺在那儿,从一百尺的高处摔下来,已经摔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但是他还在抽动。

隔着很厚的墙可以听见塞纳河水流动的响声,河水从地底下渗进来,一直淌到楼梯底下。

这个潮湿的、使人恶心的地牢,从它存在那一天起,已经亲眼见过多少人象刚看到的这个人一样摔下来。卡特琳走进暗牢,搜查尸体,搜到了那封信,肯定就是她希望到手的那封信以后,一边用脚推动尸体,一边用大拇指按一个弹簧,牢底倾斜,尸体被自身的重量带动,朝塞纳河的方向滚去,最后不见了。

接下来她关上门,上楼,回到自己的书房里,关上门,念内容如下的信:

“今晚十时,枯树街,吉星旅店。您如来,不必回信;如您不来,向送信人说声‘不’即可。

德·穆依·德·圣法尔。”

在念这封信时,卡特琳的嘴唇上只有微笑。她仅仅想到她即将取得的胜利,完全忘了她是花了什么代价取得这个胜利的。

可是,奥尔通成了怎样一个人呢?一个忠心耿耿的人,一个忠贞不贰的人,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仅此而已。

读者也完全想象得到,这并不能使称帝国命运的那冷酷无情的天平的盘子稍微倾斜一刹那。

卡特琳看完信,立刻卫上楼到德·索弗夫人的屋里,把信放在镜子后面。

下楼时,她在过道的入口处遇到了卫队长。

“陛下,”德·南塞先生说,“遵照您的命令,马已经准备好了。”

“我亲爱的男爵,”卡特琳说,“马用不着啦,我让这个年轻孩子谈了谈,他实在太笨,没办法把我原来打算派给他的差事派给他了。我收下他当仆役,至少可以充当一名马夫。我给了他一点钱,让他从宫里的小门走了。”

“可是,”德·南塞先生说,“该去办的事呢?”

“该去办的事?”卡特琳跟着问了一句。

“对,本来该他去圣日耳曼办的事,陛下要不要我去办,或者是让我派我手下人去办?”

“不,不,”卡特琳说,“您和您手下的人今天晚上有别的事要办。”

卡特琳回到自己屋里,希望这天晚上能把这个该死的纳瓦拉国王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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