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让犹豫不决时,他在外交部他的办公桌上发现了一张名片,门房说这位先生早上已经来过两次了,他对这张名片上的头衔很是恭敬:

G葛辛·达芒德/罗讷山谷葡萄业灌溉除虫会会长/研究和警戒中央委员会委员/省派代表,等等,等等。

塞沙利叔叔来巴黎了!……败家子竟成了代表,还是一个警戒委员会的委员!……他还对这一切感到很迷惑时,塞沙利出现了,他还是老样子,肤色仍像松果一样黄褐,惊奇的眼神,笑起来满脸皱纹,连鬓胡子。不过身上穿的不再是那件从不离身的灯芯绒上衣,而是一件紧身的毛呢礼服,这样一来这个小个子男人还真有一点会长的派头。

他为什么来巴黎?他是来给他的新葡萄园买灌溉用的抽水机,——他说“抽水机”时,语气响亮,感到自己一下子高大了许多,——另外还要给自己定做一尊半身像,因为同行们要用来装饰议事厅。

“你已看到我的名片了,”他严肃地说道,“他们选我作了会长……我的灌溉法轰动了整个南方……要知道是我,败家子正在拯救法国的葡萄酒!……有志者事竞成,你看。”

但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帮助让摆脱芳妮。感到事情还很棘手,他双手一拍,“我想起来了,你知道……当年库贝拜斯抛下情人去结婚时……”他停了停,解开礼服,从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钱包:

“先不说别的,你把这个钱袋拿去……啊,是的!钱……地里的收成……”他误会了侄子的表情,以为他因为腼腆而拒绝:“拿着!拿着!……我受了父亲的恩而给他的儿子回报,我感到骄傲……再说,这也是狄沃娜的意思。她全都知道了,她知道你想摆脱那个老妓女的纠缠去结婚,她很高兴。”

听塞沙利管芳妮叫“老妓女”,让觉得有点儿不公平,毕竟他的情人曾帮过他大忙。他有些苦涩地对叔叔说:

“把你的钱袋收起来吧,叔叔……芳妮并不看重钱,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

“是啊,她是一个好女人……”叔叔好像在念悼词一样,他把鹅掌似的双手一拍,又说:

“你还是留着钱吧……巴黎的诱惑太多了,钱要在我手里……再说情人分手就跟决斗一样,是要花很多钱的……”

说完这话他就站起身来,说他正饿得要死,再说如此重大的问题还是放在餐桌上谈论比较好。这个南方佬在谈起有关女人的事情来时总是这么生动而风趣。

“说句心里话,孩子……”他们在布尔戈涅街一家餐馆里坐下,叔叔胸前系着餐巾,吃得脸上放光,让却毫无食欲,咽不下去,“我觉得你似乎把事情想得太可怕了。我也知道起初开口是很难的;不过,如果这对你来说太难的话,也可以一句话不说,像库贝拜斯一样。直到他结婚那天早上,米拉斯还一无所知。晚上,他从未婚妻家出来,跑去米拉斯唱歌的咖啡馆找她,送她回家。你会说这太不正派也太不忠实了。但他不喜欢吵架,尤其是跟贝奥拉·米拉斯那样可怕的女人!……将近十年了,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在这个瘦小的黑姑娘面前战战兢兢。为了摆脱她,他不得不耍阴谋,使诡计……”他是这么做的:

结婚的头一天,即某年的八月十五,一个节日,塞沙利邀请那姑娘去依韦特河边钓小鱼。库贝拜斯答应在晚饭时前来与他们会合,第二天晚上在巴黎的尘埃和油灯的油烟散尽后再一起回去。她答应了。他们俩躺在小河边的草丛中,河水在两岸间潺潺地流着,柳树格外繁茂。钓完鱼他们下河游泳,他们在一起游泳已不是第一次了,贝奥拉和他,他们是好兄弟,好伙伴。但这一天,瘦小的米拉斯赤裸着的胳膊和腿上刺着吉普赛人的花纹,湿淋淋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或许因为库贝拜斯给了他一切权利……啊!混血女人……她回过头来瞪着他,厉声说:

“听着,塞沙利,别胡闹了。”

他没有坚持,怕把他的事情搞砸了,心想:“吃完晚饭再说。”

晚餐吃得很快活,他们坐在旅馆的木头阳台上,旅馆主人为庆祝八月十五插上的两面彩旗中间。天气很热,干草的气味很香,街上传来锣鼓声、爆竹声和军乐队的乐曲声。

“库贝拜斯要明天才来,真是烦人啊,”米拉斯说,一面伸了伸懒腰,她刚喝过香槟,醉眼朦胧……“今天晚上我想快活快活。”

“我也是!”

他走过来靠在她身边的阳台栏杆上,阳台还留着白天阳光烤晒的余热,他试探着伸出胳膊,一把搂住她的腰:“噢!贝奥拉……贝奥拉……”这一次,那歌女没有发火,而是哈哈大笑,但笑得太响,太酣畅了,结果他没有成功。晚上,他们去参加游园会,跳舞,做游戏,回来后,他的试探再一次被她以同样的方式拒绝。他们的房间紧挨着,她隔着墙向他唱:“你太矮小了哟,你太矮小了哟……”还在他和库贝拜斯之间作了各种令人不快的对比。他耐着性子没有告诉她,她叫米拉斯寡妇;时间尚早。第二天,当他们在丰盛的早餐前坐下,当贝奥拉因为她的男人爽约不来而烦恼焦急时,他很满足地掏出表来,严肃地说:

“中午十二点,一切结束了……”

“什么意思?”

“他结婚了。”

“谁?”

“库贝拜斯。”

啪!

“噢!孩子,那是怎样的一记耳光哟!……在我的全部风流艳史中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打击。她立刻就要动身回巴黎……但四点以前没有火车……当初那个不信基督的人同他妻子一起烧毁了通往意大利的P.L.M铁路。于是她怒气冲冲地冲过来,对我拳打脚踢,把我打了个半死;——真倒霉!……接着她又找家伙来打我;——后来,她摔盘子砸碗,歇斯底里,瘫倒在地上。五点钟,我们把她强按在床上,我呢,全身撕破,流着血,就像刚从荆棘丛中钻过一样,急忙去找奥尔赛的医生……在这类事件中,就像在战场上一样,你总得有个医生跟着才好。我狼狈透了,空着肚子,顶着烈日,满世界地找医生!……我把医生找来时天已经黑了……快到旅馆时,我忽然听见人声鼎沸,并看见一大群人围在窗下……噢!上帝,她自杀了吗?还是她杀了人?像米拉斯那样的女人,一切都有可能……我飞奔过去,猜猜我看见了什么?……阳台上挂满了威尼斯灯笼,女歌手站在那里,毫不痛苦,美丽动人,她的身上裹着一面彩旗,正在为帝国的盛大节日高歌《马赛曲》,听众都在大声喝彩。

“就这样,我的孩子,库贝拜斯的同居生活结束了。我不是说一下子就结束了。坐了十年大牢,总得付点儿看守费吧。不过,最艰难的一部分已经被我应付过去了;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为你做这一切。”

“啊!叔叔,她不是那种女人。”

“得啦,”塞沙利说着,打开一匣雪茄,放到耳边试试受潮了没有,“你又不是第一个甩掉她的人……”

“这倒是真的……”

这句话若在几个月前会叫让痛苦不堪,但现在却让他感到很高兴。在他的内心深处,叔叔和他的滑稽故事使他真的鼓起了一点勇气,但他还是不能忍受在剩下的几个月里两边撒谎,虚伪地周旋于两个女人之间。但他还是下不了决心,宁愿等些日子再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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