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不,”这个问题的怪诞使年轻的姑娘激动起来了,她喊道,“因此他就不应该写信给我。”

这种理论使内衣部女店员惊奇透了。她那有一双温柔的小眼睛的厚实面容现出了一种母亲的怜恤。然后她站起身来,打开钢琴,用一只手指轻轻地弹《国王达果贝尔》的曲子,无疑她是要把这场面弄得快活一些。在这个空旷的厅房里,那些白色的布套似乎更增加了房间的空旷,街道上的声响,从远处一个商贩喊卖豌豆角的叫声,传进房间里来。黛妮丝倒卧在沙发里,头抵着木把手,身子抽搐着重新哭了一阵,自己用手帕闷住了哭声。

“又来啦!“保丽诺侧着身子说。“你真是没道理……为什么你把我带到这儿来?我们留在你的寝室里要好多了。”

她跪在她的身前,又开始对她说教。别的人是多么愿意处在她的这种位置!再说,如果她不軎欢这种事,那也是非常简单的:她只说一声“不”就行了,用不着有这么大的烦恼。不过,要是拒绝的话,是不会得到原谅的,既然她没在别的地方找到了位置,在她拿她的地位来冒险以前,她要好好地考虑一下。这是那么可怕的事吗?这场训诫用快乐的唧唧咕咕的开玩笑作了结束,这时通廊里传来了脚步的响声。

保丽诺跑到门口去张望了一下。

“别响!奥莱丽太太!”她悄悄说。“我要走啦……你呀,揩干你的眼泪。没有叫人家知道的必要。”

剩下了黛妮丝一个人的时候,她站起来,吞下了她的眼泪;她的两手依然在颤抖,怕这样被人觉得奇怪,她关上了她的朋友曾经打开的钢琴。可是她听见奥莱丽太太在敲她的房门。于是她离开了厅房。

“怎么!你起来啦!”那个主任喊道。“亲爱的孩子,这是太不当心啦。我刚刚上来看看你的情形怎样,要跟你讲我们底下不需要你去啦。”

黛妮丝向她保证说,她已经好得多了,起来找点事做散散心是对自己有好处的。

“太太,我不会叫自己累着。你给我一把椅子坐,我作记账的工作。”

两个人下楼去。奥莱丽太太非常殷勤地要黛妮丝依在她的肩膀上。她必定看出了年轻姑娘的那双红眼睛,因为她偷偷地在观察她。毫无疑问她已经知道这些事情了。

这是一种意想不到的胜利:黛妮丝终于征服了她那一部。往时在她那过度辛劳的苦痛中,奋斗了约有十个月,也未曾平复了她的伙伴们的狠心肠,而后来,不出几个星期便能支配了她们,眼见她们在她的周围是又顺从又恭敬了。奥莱丽太太的突然的宠爱,在黛妮丝进行和缓她们的心情这一徒劳的工作上,起了很大的帮助;人们悄声地传说主任是慕雷的狗腿子,她给他办理一些不,告人的事情;她如此热烈地爱护着这个年轻的姑娘,事实上必定是这姑娘有一种特别的关系要叫她当心的。但是黛妮丝为了解除她的敌人的武装也用尽了她的全部的魅力。由于她被提升为副主任而不得不求得她们的谅解,这种努力便愈加艰苦了。这些姑娘喊叫着说这件事是不公平的,还说这是因为她同老板吃了点心才获得了这个位置;她们甚至造出一些不可容忍的情节。不过尽管她们在反对,副主任的头衔在她们身上却发挥了影响,黛妮丝采取了一种权威的姿态使得最敌对的人都惊讶而顺从了。不久她看到一些新进来的人向她奉承了。她的柔媚和她的谦虚完成了她对她们的征服。玛格丽特倒在她这一边来了。唯有克拉哈继续表示恶感,依然大胆地说出旧时侮辱的话:“蓬头散发的女人”,而现在谁也不认为这种话是有趣的了。在慕雷勾搭她的短期间,她就像一个爱虚荣而整天饶舌的懒汉那样仗势怠工;后来当他突然厌弃她的时候,她甚至毫不在意,在她那乱七八糟的放荡生活里,她是无能嫉妒的了,她只满足于借此人们容许她什么事都不作的便利。不过,她认为黛妮丝是从她手里抢走了她从傅莱黛丽太太那里得来的位置。她绝不愿意承受这个位置,因为她怕辛苦;可是她感到失了体面的烦恼,因为她和别人一样是有这个资格的,而且她有领先的资格。

“瞧啊!那边出来一个产妇,”当她看见奥莱丽太太用膀子架着黛妮丝的时候,她悄悄地说。玛格丽特耸了耸肩说道:

“你好像认为你的话很可笑哩!”

九点的钟声响了。在外面,蔚蓝色的天空里炽烈的阳光照着街道,马车向着车站的方向滚去,穿着星期日服装的全部居民形成长长的队伍涌向郊外的森林。在商店里,从敞开的大门窗口充溢着阳光,囚在里面的人刚刚开始盘存。店门上了栓,有一些人逗留在人行道上,对于这样的关门方式觉得惊异,从玻璃窗口张望,这时他们看得出内部正是异常的活跃。几道走廊从这一端到那一端,几层楼从上到下,店员们匆忙地来来去去,胳膊扬在空中,包裹从头上飞过去;在这场如暴风雨一般的呼喊和报告数目字的声中,混乱的情形高涨起来,成了震耳欲聋的喧嚣。三十九部的每一部不管它邻近部门的事分别在作各自的工作。而且人们几乎还没有开始触到那些架子,地面上才只有一些布匹。如果人们想在当天晚上完工的话,所有的人就得加把劲儿。

“你为什么要下楼来呢?”玛格丽特向黛妮丝亲切地说。“你会把自己弄伤了,我们的人手足够了。”

“我也跟她这么讲过,”奥莱丽太太扬声说。“可是她照样要来帮我们的忙。”

姑娘们都过来围住了黛妮丝。工作暂时中断了。人们向她问候,发出了感叹声静听她的脚挫伤的经过。最后奥莱丽太太让她坐在一张桌前;只请她把人们报出的物品记下来。本来在盘存的这个礼拜天,凡是能够拿笔的店员如稽查、会计、簿记员,一直到店里的小伙计,都被征集了来的;然后把他们分配给各个部门帮忙一天,以便火速做好这件工作。因此黛妮丝就被安置在会计郎姆和小伙计约瑟的旁边了,那两个人都伏在大张的纸头上写着。

“大衣五件,布料,皮边,三号,两百四十法郎!”玛格丽特喊着。

“同样物品四件,头号,两百二十!”

工作重新开始了。在玛格丽特的背后,三个女售货员在清理衣橱,把物品加以分类,把一包一包的东西递给她;当她报告了以后,就把东西扔在桌子上,渐渐地积成了好大的几堆。郎姆记下来,约瑟给清箅室另行登记。在这时刻,奥莱丽太太本人由另外三个女售货员协助在一边清点丝绸衣服,由黛妮丝记在单子上。克拉哈管理着那些堆积起来的东西,把它们加以排列,分成几组,尽可能想办法叫它们在桌子上少占地方。可是她并没有做好,有几堆东西已经东倒西歪的了。

“我说,”她问一个去年冬天进来的小女售货员,“他们要给你加薪水吗?……你知道副主任一年可以得到两千法郎哩,加上她的佣金和奖金几乎要有七千了。”

那个小女售货员,不断地传递那些圆形外套,答说如果每年不给她八百法郎,她就要离开这个穷店了。一般的加薪是从盘存的第二天开始的;一年来所作的生意的数字也同样从这个期限结算出来,各部主任按照同上年数字的比较从增加的数字里取得他们的佣金和奖金。因此,尽管在工作的混乱和喧嚣当中,他们还是一股劲儿地热心议论着。

在报出两件东西之间,人们只是谈着金钱的事。风传奥莱丽太太将拿到两万五千法郎以上;这样的一个数目使得这些姑娘非常激动。次于黛妮丝的最优秀的女售货员玛格丽特,得到了四千五百法郎——千五百的薪金,约计三千的佣金;而克拉哈总共还拿不到两千五百。

“我呢,我真不在乎他们的加薪哩!”克拉哈又向那个小女售货员说。“如果爸爸死了,我就立刻丢手不干!……不过有一件事情是叫我生气的,那个小女人竟得到七千法郎。你说是吧?”

奥莱丽太太严厉地打断了这场谈话。她拿出那份上司的态势转过身来。

“静些吧,小姐们!说老实话,什么都听不见了!”然后她又开始呼喊:

“七件旧式大衣,西西里的料子,头号,一百三十!……三件皮披风,斜纹绸的,二号,一百五十!……鲍兑小姐,你写好了吗?“”写好了,太太。”

这时候,克拉哈要去管堆积在桌子上的几大堆衣服。她推挤着衣服,空出位置来。可是她立刻又不管它们了,向一个来找她的男售货员去答话。这人是手套部的米教,他从他的部里跑来了。他悄声向她借二十个法郎;他本来已经欠了她三十法郎了,上一次的借款是他赌一匹马损失了一周的所得之后为了第二天赛马用的;这一次,他把昨天拿到的奖金预先花光,没有留下十生丁留作礼拜天的用项。克拉哈身上只有十个法郎,她十分大方地把钱借给他。于是他们聊天,谈到他们在布吉瓦尔酒店举行的一次六个人的会餐,女人各自付她们的食费:这样是更好的,所有的人都很愉快。然后,米敖还要凑足他的二十个法郎,走去伏在郎姆的耳边上。正在写字的郎姆停下来,现出非常为难的样子。可是他不敢拒绝,他从他的钱袋里去找一个十法郎的银币,这时奥莱丽太太很惊讶没有听到玛格丽特的声音,料想必定是被什么事情打断了,一望见米敖,她明白了。她很不客气地叫他回到他的部里去,她不愿意人们走来分散几个姑娘的心。事实上她是怕这个年轻人的,米敖是她的儿子阿尔倍的好朋友,是他作一些可疑的恶行的合伙人,她看见这些事就要发抖,料定总有一天要坏事的。因此当米敖拿到十个法郎走了以后,她就不禁跟她的丈夫说:

“这种事行吗!你就由着人这样骗你!”“)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