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吏

我也不是故意要你难堪,这是安哲鲁大人的命令。

克劳狄奥

威权就像是一尊天神,使我们在犯了过失之后必须受到重罚;它的命令是天上的纶音,不临到谁自然最好,临到谁的身上就没法反抗;可是我这次的确是咎有应得。

路西奥及二绅士重上。

路西奥

嗳哟,克劳狄奥!你怎么戴起镣铐来啦?

克劳狄奥

因为我从前太自由了,我的路西奥。过度的饱食有伤胃口,毫无节制的放纵,结果会使人失去了自由。正像饥不择食的饿鼠吞咽毒饵一样,人为了满足他的天性中的欲念,也会饮鸩止渴,送了自己的性命。

路西奥

我要是也像你一样,到了吃官司的时候还会讲这么一番大道理,我一定去把我的债主请几位来,叫他们告我。可是,说实话,与其道貌岸然地坐监,还是当个自由自在的蠢货好。你犯的是什么罪,克劳狄奥?

克劳狄奥

何必说起,说出来也是罪过。

路西奥

什么,是杀了人吗?

克劳狄奥

不是。

路西奥

是奸淫吗?

克劳狄奥

就算是吧。

狱吏

别多说了,去吧。

克劳狄奥

官长,让我再讲一句话吧。路西奥,我要跟你说话。(把路西奥扯至一旁。)

路西奥

只要是对你有好处的,你尽管说吧。官府把奸淫罪看得如此认真吗?

克劳狄奥

事情是这样的:我因为已经和朱丽叶互许终身,和她发生了关系;你是认识她的;她就要成为我的妻子了,不过没有举行表面上的仪式而已,因为她还有一注嫁奁在她亲友的保管之中,我们深恐他们会反对我们相爱,所以暂守秘密,等到那注嫁奁正式到她自己手里的时候,方才举行婚礼,可是不幸我们秘密的交欢,却在朱丽叶身上留下了无法遮掩的痕迹。

路西奥

她有了身孕了吗?

克劳狄奥

正是。现在这个新任的摄政,也不知道是因为不熟悉向来的惯例;或是因为初掌大权,为了威慑人民起见,有意来一次下马威;不知道这样的虐政是在他权限之内,还是由于他一旦高升,擅自作为——这些我都不能肯定。可是他已经把这十九年来束诸高阁的种种惩罚,重新加在我的身上了。他一定是为了要博取名誉才这样做的。

路西奥

我相信一定是这个缘故。现在你的一颗头颅搁在你的肩膀上,已经快要摇摇欲坠了,一个挤牛奶的姑娘在思念情郎的时候,叹一口气也会把它吹下来的。你还是想法叫人追上公爵,向他求情开脱吧。

克劳狄奥

这我也试过,可是不知道他究竟在什么地方。路西奥,我想请你帮我一下忙。我的姊姊今天要进庵院修道受戒,你快去把我现在的情形告诉她,代我请求她向那严厉的摄政说情。我相信她会成功,因为在她的青春的魅力里,有一种无言的辩才,可以使男子为之心动;当她在据理力争的时候,她的美妙的辞令更有折服他人的本领。

路西奥

我希望她能够成功,因为否则和你犯同样毛病的人,大家都要惴惴自危,未免太教爱好风流的人丧气;而且我也不愿意看见你为了一时玩耍,没来由送了性命。我就去。

克劳狄奥

谢谢你,我的好朋友。

路西奥

两点钟之内给你回音。

克劳狄奥

来,官长,我们去吧。(各下。)

◇第三场│寺院

公爵及托马斯神父上。

公爵

不,神父,别那么想,不要以为爱情的微弱的箭镞会洞穿一个铠胄严密的胸膛。我所以要请你秘密地收容我,并不是因为我有一般年轻人那种燃烧着的情热,而是为了另外更严肃的事情。

托马斯

那么请殿下告诉我吧。

公爵

神父,你是最知道我的,你知道我多么喜爱恬静隐退的生活,而不愿把光阴销磨在少年人奢华糜费、争奇炫饰的所在。我已经把我的全部权力交给安哲鲁——他是一个持身严谨、屏绝嗜欲的君子——叫他代理我治理维也纳。他以为我是到波兰去了,因为我向外边透露着这样的消息,大家也都是这样相信着。神父,你要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托马斯

我很愿意知道,殿下。

公爵

我们这儿有的是严峻的法律,对于放肆不驯的野马,这是少不了的羁勒,可是在这十四年来,我们却把它当作具文,就像一头蛰居山洞、久不觅食的狮子,它的爪牙全然失去了锋利。溺爱儿女的父亲倘使把藤鞭束置不用,仅仅让它作为吓人的东西,到后来它就会被孩子们所藐视,不会再对它生畏。我们的法律也是一样,因为从不施行的缘故,变成了毫无效力的东西,胆大妄为的人,可以把它恣意玩弄;正像婴孩殴打他的保姆一样,法纪完全荡然扫地了。

托马斯

殿下可以随时把这束置不用的法律实施起来,那一定比交给安哲鲁大人执行更能令人畏服。

公爵

我恐怕那样也许会叫人过分畏惧了。因为我对于人民的放纵,原是我自己的过失;罪恶的行为,要是姑息纵容,不加惩罚,那就是无形的默许,既然准许他们这样做了,现在再重新责罚他们,那就是暴政了。所以我才叫安哲鲁代理我的职权,他可以凭藉我的名义重整颓风,可是因为我自己不在其位,人民也不致对我怨谤。一方面我要默察他的治绩,预备装扮作一个贵宗的僧侣,在各处巡回察访,不论皇亲国戚或是庶民,我都要一一访问。所以我要请你借给我一套僧服,还要有劳你指教我一个教士所应有的一切行为举止。我这样的行动还有其他的原因,我可以慢慢告诉你,可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安哲鲁这人平日拘谨严肃,从不承认他的感情会冲动,或是面包的味道胜过石子,所以我们倒要等着看看,要是权力能够转移人的本性,那么世上正人君子的本来面目究竟是怎样的。(同下。)

◇第四场│尼庵

依莎贝拉及弗兰西丝卡上。

依莎贝拉

那么你们做尼姑的没有其他的权利了吗?

弗兰西丝卡

你以为这样的权利还不够吗?

依莎贝拉

够了够了;我这样说并不是希望更多的权利,我倒希望我们皈依圣克来的姊妹们,应该守持更严格的戒律。

路西奥

(在内)喂!上帝赐平安给你们。

依莎贝拉

谁在外面喊叫?

弗兰西丝卡

是个男人的声音。好依莎贝拉,你把钥匙拿去开门,问他有什么事。你可以去见他,我却不能,因为你还没有受戒。等到你立愿修持以后,你就不能和男人讲话,除非当着住持的面;而且讲话的时候,不准露脸,露脸的时候不准讲话。他又在叫了,请你就去回答他吧。(下。)

依莎贝拉

平安如意!谁在那里叫门?

路西奥上。

路西奥

愿你有福,姑娘!我看你脸上的红晕,就知道你是个童贞女。你可以带我去见见依莎贝拉吗?她也是在这儿修行的,她有一个不幸的兄弟叫克劳狄奥。

依莎贝拉

请问您为什么要说“不幸的兄弟”?因为我就是他的姊姊依莎贝拉。

路西奥

温柔美丽的姑娘,令弟叫我向您多多致意。废话少说,令弟现在已经下狱了。

依莎贝拉

嗳哟!为了什么?

路西奥

假如我是法官,那么为了他所干的事,我不但不判他罪,还要大大地褒奖他哩。他跟他的女朋友要好,她已经有了身孕啦。

依莎贝拉

先生,请您少开玩笑吧。

路西奥

我说的是真话。虽然我惯爱跟姑娘们搭讪取笑,乱嚼舌头,可是您在我的心目中是崇高圣洁、超世绝俗的,我在您面前就像对着神明一样,不敢说半句谎话。

依莎贝拉

您这样取笑我,未免太亵渎神圣了。

路西奥

请您别那么想。简简单单、确确实实是这么一回事情:令弟和他的爱人已经同过床了。万物受过滋润灌溉,就会丰盛饱满,种子播了下去,一到开花的季节,荒芜的土地上就会变成万卉争荣;令弟的辛苦耕耘,也已经在她的身上结起果实来了。

依莎贝拉

有人跟他有了身孕了吗?是我的妹妹朱丽叶吗?

路西奥

她是您的妹妹吗?

依莎贝拉

是我的义妹,我们是同学,因为彼此相亲相爱,所以姊妹相称。

路西奥

正是她。

依莎贝拉

啊,那么让他跟她结婚好了。

路西奥

问题就在这里。公爵突然离开本地,许多人信以为真,准备痛痛快快地玩一下,我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可是我们从熟悉政界情形的人们那里知道,公爵这次的真正目的,完全不是他向外边所宣布的那么一回事。代替他全权综持政务的是安哲鲁,这个人的血就像冰雪一样冷,从来不觉得感情的冲动,欲念的刺激,只知道用读书克制的工夫锻炼他的德性。他看到这里的民风习于淫佚,虽然有严刑峻法,并不能使人畏惧,正像一群小鼠在睡狮的身旁跳梁无忌一样,所以决心重整法纪;令弟触犯刑章,按律例应处死刑,现在给他捉去,正是要杀一儆百,给众人看一个榜样。他的生命危在旦夕,除非您肯去向安哲鲁婉转求情,也许有万一之望;我所以受令弟之托前来看您的目的,也就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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