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七年秋,四十五岁的弗吉尼亚·吴尔夫正值创作盛年。此前出版的《达洛维太太》和《到灯塔去》,奠定了她在现代主义文学中的地位。但十月里的一天,她在给女友维塔·萨克维尔一威斯特的信中写道:“昨天早上我感到绝望之极……一个字也榨不出来,最后双手抱头,笔伸进墨水瓶,鬼使神差地在空无一字的白纸上写下:奥兰多——一部传记。写完这几个字,我全身霎时间沉浸在狂喜之中,头脑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念头……”

一年后,奇幻小说《奥兰多》问世。据记载,吴尔夫称之为“写作者的假日”和“一个大玩笑”,由此可见她写作本书时的心情是多么轻松愉快。其实,吴尔夫早就考虑用笛福式的叙述方式写一部小说,也就是说,用传统的叙述方式,一反以往她对小说形式进行的种种实验。主人公奥兰多的原型,正是出身名门望族的维塔·萨克维尔一威斯特。维塔本人是诗人,美丽、优雅、风流、大胆、世故,是当时有名的“女性同性恋”。此前,她曾为祖传大宅“诺尔”的继承权卷入官司,因非男嗣而败诉。如此一个原型,又与吴尔夫关系非同寻常,给了作家无限的遐想空间。于是一个跨越时间、跨越空间、跨越性别的人物诞生了。

奥兰多的故事,始于十六世纪伊丽莎白时代,终于一九二八年吴尔夫搁笔的“现时”,历时四百年。奥兰多先是一位天真无邪的贵族少年,因深受伊丽莎白女王宠幸而进入宫廷。詹姆斯王登基后,大霜冻降临,奥兰多偶遇一位俄罗斯公主,坠人情网,结果是失恋亦失宠,隐居乡间大宅。奥兰多从小迷恋文学和诗歌,莎士比亚的身影令他难以忘怀,设法与小有名气的诗人格林相识,不料又受戏弄,加之不堪忍受罗马尼亚女大公的纠缠,遂请缨出使土耳其。在君士坦丁堡的一场大火之后,奥兰多变为女子,离开官场,混迹于吉卜赛人之间。再后她返回英国,成为上流社会的贵妇,结识蒲伯、艾迪生、斯威夫特等当时著名文人。进入维多利亚时代,为了继续写作,奥兰多只能与时代精神妥协,并嫁给了一位海船长。到故事结尾时,奥兰多已是二十世纪的获奖诗人,回到那贯穿全书、象征传统的大宅,来到大橡树下,回顾她对文学与诗歌的永恒的追求。

《奥兰多》付梓后,吴尔夫突然开始怀疑,担心它“作为玩笑太长,作为严肃作品又过轻浮”。但与她的担忧相反,本书出版后第一年就售出八千册,在当时可谓商业上的一大成功。吴尔夫夫妇从此摆脱生活的拮据,买了汽车,盖了小楼。虽说当时的很多读者,把《奥兰多》看作是维塔的风流逸闻的花边写照,但这部奇书给后人留下了巨大的解释和评论空间。几十年过后,女权主义风起云涌,《奥兰多》在评家眼中,无疑是女权主义的先驱作品,有力地批评了女作家在文学史中所受的不平等待遇和历来传记写作之偏向男性。后来的解释更是众说纷纭,仅英美两国平装本各版的封面设计和英国在九十年代拍摄的电影,就引起过种种旷日持久的讨论和辩论。

我不是吴尔夫的研究者,只读过她的一些作品。在我看来,《奥兰多》虽算不上吴尔夫的代表作,却是她最有魅力的作品之一,因为它以最有趣的方式,从最有趣的视角,深入且广泛地审视和探讨了两性在私人生活和社会生活中的角色与关系。由于奥兰多兼具男女两性之特点,他/她也所面临的问题和看待这些问题的视角都是男女两性的,由此给了男读者理解女性的机会,也给了女读者理解男性的机会。在经历了女权主义最富战斗性的年代之后,我们现在也许可以承认,男女两性的真正平等,必得建立在这种相互理解之上。当然,本书的真正含义,要由读者自己去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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