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周之东也,以周而东。晋之南也,岂复以晋而南乎?自愍帝死贼庭,琅邪起江表,位非嗣君,正非继世,徒以晋之臣子有不忘晋之心,发于忠义而功不就,可为伤已!若因而遂窃万世大公之名,其可得乎?《春秋》之法“君弑而贼不讨”,则以为无臣子也。使晋之臣子遭乎圣人,适当《春秋》之责,况欲以失国共立之君干天下之统哉?夫道德不足语矣,直推其迹之如何尔。若乃国已灭矣,以宗室子自立于一方,卒不能复天下于一,则晋之琅邪,与夫后汉之刘备、五代汉之刘崇何异?备与崇未尝为正统,则东晋可知焉尔。
“附论七首·后魏论”
魏之兴也,自成帝毛至于圣武,凡十二世。而可纪于文字,又十一世。至于昭成而建国改元,略具君臣之法,幸遭衰乱之极,得奋其力,并争乎中国,又七世至于孝文,而去夷即华,易姓建都,遂定天下之乱,然后修礼乐、兴制度而文之。考其渐积之基,其道德虽不及于三代,而其为功何异王者之兴?今特以其不能并晋、宋之一方,以小不备而黜其大功,不得承百王之统,而不疑焉者,质诸圣人而可也。
今为魏说者,不过曰功多而国强尔。此圣人有所不与也。何以知之?以《春秋》而知也。春秋之时,齐桓、晋文可谓有功矣。吴、楚之僣,迭强于诸侯。圣人于书齐、晋,实与而文不与之,以为功虽可褒,而道不可以与也。至书楚与吴,或屡进之,然不得过乎子爵。则功与强,圣人有所不取也。或者以谓秦起夷狄,以能灭周而一天下,遂进之。魏亦夷狄,以不能灭晋、宋而见黜。是则因其成败而毁誉之,岂至公之笃论乎?
曰:是不然也,各于其党而已。周之兴也,与秦之兴,其说固已详之矣。当魏之兴也,刘渊以匈奴,慕容以鲜卑,苻生以氐,弋仲以羌,赫连、秃发、石勒、季龙之徒,皆四夷之雄。其力不足者弱,有余者强。其最强者苻坚之时,自晋而外,天下莫不为秦,休兵革,兴学校,庶几刑政之方。不幸未几而败乱。其后强者曰魏,自江而北,天下皆为魏矣。幸而传数世而后乱。以是而言,魏者才优于苻坚而已。就使魏兴世远,不可犹格之夷狄,则不过为东晋比也。是皆有志乎天下而功不就者,前所谓不幸两立而不能相并者。故皆不得而进之者,不得已也。
“附论七首·梁论”
黜梁为伪者,其说有三:一曰后唐之为唐,犹后汉之为汉,梁盖新比也。一曰梁虽改元即位,而唐之正朔在李氏而不绝,是梁于唐未能绝,而李氏复兴。一曰因后唐而不改。因后唐者,是谓因人之论,固已辨矣。其二者宜有说也。
夫后唐之自为唐也,缘其赐姓而已。唐之时,赐姓李者多矣,或同臣子之异心,或怀四夷而縻之,忠臣、茂正、思、忠、克用是也。当唐之衰,克用与梁并起而争之,梁以强而先得。克用耻争之不胜,难忍臣敌之惭,不得不借唐以自托也。后之议者,胡谓而从之哉?其所以得为正统者,以其得梁而然也。使梁且不灭,同光之号不过于河南,则其为唐,与昪璟等耳。夫正朔者何?王者所以加天下、而同之于一之号也。昔周之东,其政虽弱,而周犹在也。故仲尼以王加正而绳诸侯者,幸周在也。当唐之亡,天祐虚名与唐俱绝,尚安所寓于天下哉?使幸而有忠唐之臣,不忍去唐而自守,虽不中于事理,或可善其诚心。若李氏者,果忠唐而不忍弃乎?况于唐亡,托虚名者,不独李氏也。王建称之于蜀,杨行密称之于吴,李茂正亦称之于岐,大抵不为梁屈者,皆自托于虚名也。初,梁祖夺昭宗于岐,遂劫而东,改天复四年为天祐。而克用与王建怒曰:“唐为朱氏夺矣。天祐非唐号也。”遂不奉之,但称天复。至八年,自以为非,复称天祐。此尤可笑者。安得曰正朔在李氏乎?夫论者何?为疑者设也。尧、舜、三代之终始,较然著乎万世而不疑,固不待论而明也。后世之有天下者,帝王之理或舛,而始终之际不明,则不可以不疑。故曰由不正与不一,然后正统之论兴者也。其德不足以道矣。推其迹而论之,庶几不为无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