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皮希科当然没有说到做到,马上就走。相反,大约一个礼拜以后,他完全复原了,在床上再也呆不住了。玛茨科告诉他说,现在该轮到他们到兹戈萃里崔去向雅金卡道谢她的好意了。因此有一天,兹皮希科仔细沐了浴,决定立即骑马到那里去。他吩咐下人从衣箱里找出精致的服饰,换下平时的服装。他用心卷着头发。这倒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因为兹皮希科的头发很浓,像鬃毛似地披到肩上。
骑士们日常都把头发拢在一顶蘑菇式的发网里,这在战时很方便,以免受到头盔的过多磨擦;可是在参加婚礼或者访问小姐们的时候,就得把它一束一束地扎得很好看,往往还要涂上白蜡,使得头发硬朗而光滑。兹皮希科现在正想把头发梳成这种式样,但是那两个女仆没有做惯这活儿,总是梳不好。沐浴以后,他的头发像茅草屋顶似的纠结在一起,乱七八糟,她们甚至用那种从弗里西安骑士那里缴获过来的牛角梳子也梳不直,后来一个女仆甚至从马房里给他弄来了马栉,也还是不行。最后兹皮希科焦急起来,发脾气了;就在这时玛茨科突然走进房里来,同他一起来的还有雅金卡。
“赞美耶稣基督!”姑娘招呼道。
“永生永世!”兹皮希科容光焕发地答道。“这真妙!我们正要动身到兹戈萃里崔去,你却来了!”兹皮希科的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因为他一看到雅金卡,好像在注视着一轮初升的太阳。
雅金卡一看到兹皮希科倾斜着身子,让两个女人拿着梳子蹲在地上,给他梳理那一头灌木丛似的长发,就不禁大笑起来。
“啊!多么大的一把拖把!”她喊道,珊瑚一样红的嘴唇中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齿。“你简直像一个稻草人,可以拿到大麻地里或者樱桃园里会吓鸟儿了。”
兹皮希科皱起眉头,说道:“我们本来要到兹戈萃里崔来的,恐怕在兹戈萃里崔你就不大好意思欺侮客人了吧,而在这里,你尽可以任意取笑我,你向来都是乐意这样做的。”
“我乐意取笑你?”姑娘问道。“老天爷!我是来请你们去吃晚饭的,我也不是在取笑你,而是在笑这两个女人,因为要是我的话,早就把它梳好了。”
“哦!你也不行!”
“雅锡克的头发是谁梳的呢?”
“雅锡克是你的兄弟,”兹皮希科答道。
“你说得对!”
这时候经验丰富的老玛茨科决定要来帮助他们了。
“在贵族家里,年轻骑士的头发太长了总是由自己的姊妹剪的,丈夫的头发总是由妻子剪的,可是如果一个骑士既没有姊妹又没有妻子,那末就由一位贵族小姐来梳,即使是一个陌生人也不打紧。”
“真有这种习惯么?”雅金卡垂下了眼睑,问道。
“不但在一般朝廷里是这样,而且在城堡里,甚至在国王的朝廷上都是这样。”玛茨科回答。
然后他转向两个女仆。
“你们既然都不顶用,就回到你们住的地方去吧。”
“那就叫她们给我端一盆热水来,”姑娘说。
玛茨科和两个女仆出去了,仿佛是为了催促她们快拿水来。不多一会,他送来一盆热水,一放下来就走。雅金卡用一块湿毛巾使劲擦着兹皮希科的头发;等到头发柔软了,垂到肩上了,她就拿了木梳,坐在青年骑士身旁进一步梳理。
他们就这样彼此挨得很近,彼此迷恋着,只是有些发窘,默默无言。最后雅金卡开始整理他那金色的发卷了。兹皮希科感觉到她那举起的双臂和手那样贴近着他,使他浑身都发起抖来,他拼命克制自己,才算没有把她拦腰抱到怀里来。
一片寂静里只听见他们急促的呼吸声。
“你好像身体还不太好;你怎么啦?”雅金卡问道。
“没什么!”年轻的骑士回答。
“你的呼吸那么沉重!”
“你也一样!”
他们又沉默了。雅金卡的双颊红得像玫瑰,因为她觉得兹皮希科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她为了要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这么慌乱,便又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瞪着眼?”
“这使你不愉快么?”
“没有,我只是问问。”
“雅金卡!”
“什么?”
兹皮希科深深吸了口气,又叹了一口气,挪动着嘴唇,仿佛准备作一次长篇大论的自白,但是他显然还没有勇气,所以他又叫了一声:
“雅金卡!”
“什么……”
……
“我有句话不敢对你说!”
“别怕;我不过是个普通姑娘,又不是一条恐龙!”
“不错,你不是一条恐龙!但是玛茨科叔叔说他要娶你……”
“他娶是要娶的,只不过不是为他自己。”
她沉默了,仿佛被她自己的话吓倒了。
“凭着天主的爱!我的雅格斯,你对这事情怎么看法呢,雅格斯?”兹皮希科喊道。
她的眼睛突然充满了泪水,小巧的嘴开始抽搐起来,声音低得兹皮希科几乎听不清楚,说道:
“父亲和修道院长都这样想过……而我——嗯,——你知道!”
听到这些话,一阵欢乐突然像火焰一般在他心里爆发起来,他一把抱住了她,把她举了起来,好像她的身体轻得像一根羽毛,而且用发疯似的声调叫喊起来:
“雅格斯,雅格斯!你是我心爱的太阳;嗨,嗨!”
他叫得这么大声,使得老玛茨科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连忙冲进房间来。他一看见兹皮希科抱着雅金卡,吃了一惊,因为这件事的发生未免快得太出人意料了;他喊道:
“凭着圣父和圣子的名义!你在干什么,孩子?”
兹皮希科放下了雅金卡,跳到他跟前,两个年轻人都要在他面前跪下来,但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跪下,老人已经用他那双骨骼粗大的胳膊抱住了他们,用尽全力把他们压在心口。
“赞美天主!”他说。“我早知道结果会是这样,我真快活!天主祝福你们,我现在死也可以放心了!……金子做的姑娘!……天主和男人的宠儿!……我说得一点不假……现在我得到这份幸福了,什么都不怕了!……天主考验了我们,可他也赐给了我们欢乐!应该到兹戈萃里崔去让雅锡克知道这件事。嗨!要是老齐赫活着可多好啊!……还有修道院长!……但是我替他们两人拥抱你。老实告诉你们,我爱你们两个人。我真不好意思说我爱得多么深啊。”
虽然他平常不动感情,这会儿却感动得喉头也哽住了,他又吻了兹皮希科,又吻了雅金卡的双颊;他含着眼泪,半哽咽地说:“像蜜一样的姑娘!”于是他到马房去了,吩咐架起马鞍。他走过屋前的向日葵那儿,注视着那被黄色花瓣层层裹覆着的黑色花心;他就好像是个喝醉了酒的人。
“唔,向日葵子一大堆,”他说。“但是波格丹涅茨的‘格拉其’将要更多!”
于是他向马房走去,嘴里嘟嘟哝哝地计算着:
“波格丹涅茨……修道院长的产业……斯比荷夫……莫奇陀里……天主总是知道应该把人领到哪里去!老维尔克也快要去世了;那时候勃尔左卓伐也是值得买下来的……好田地!……”
这时候雅金卡和兹皮希科也走到室外,快活得笑逐颜开。
“亲爱的叔叔!”兹皮希科老远地喊道。
玛茨科向他们转过身来,张开双臂,仿佛置身在树林里似地高声大喊:
“喂!喂!快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