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会的人已经坐定,于是阿基里斯站起来向着人中之王这样说道。

——蒲柏译《伊利昂纪》①

①《伊利昂纪》第一卷。

科拉站在这几个俘虏的最前面,她用自己的手臂挽住艾丽斯的手臂,充满姐妹柔情。这位心地高尚的姑娘,虽然面对着周围这班凶险可怕的印第安人,但她并没有为自己感到担忧,眼睛一直注视着全身颤抖的艾丽斯那惨白、焦虑的面容。紧靠她们身边站着海沃德,在这样前途莫测的紧急关头,他同时关心着她们两人,自己也很难弄清他到底更爱哪一个了。鹰眼站在稍后一点,尽管他们眼前的处境相似,但他并没有忘记对同伴们较高的地位表示尊敬。他们中没有恩卡斯。

等大家全都安静下来,又照例经过一阵令人难忘的久久的寂静之后,坐在旅长旁边两位老年酋长中的一位站了起来,用明白易懂的英语大声问道:

“俘虏里面哪一个叫长枪?”

海沃德和侦察员两人都没答话。但是前者朝四周那黑压压的肃静的人群扫了一眼,当他看到麦格瓦那张凶恶的脸时,不禁向后倒退了一步。他立刻想到,他们现在所以受到公开审问,一定是这个诡计多端的休伦人暗地里搞的鬼,因此决心要尽一切可能来阻止他实行这一阴险计划。海沃德已经亲眼目睹过一个印第安人草草受到惩罚的例子,因而现在他担心这一次自己的同伴会被选做另一个对象。在这紧急关头,海沃德已经无暇多假思索,立刻决定挺身而出,掩护那位可贵的朋友,即使自己因此遭到任何危险,也在所不惜。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个酋长又以更为响亮、清楚的声音,把刚才的问话重复了一遍。

“给我们拿枪来,”年轻白人傲慢地答道,“把我们安排到那边林子里去。我们的行动会为我们回答这个问题!”

“原来这就是我们闻名已久的那个战士!”酋长说着,很有兴趣地打量着海沃德。大凡一个人第一次见到一个不管是由于真正功绩或者偶然事故,由于善行美德或者犯罪行径而出名的人时,似乎总是这样来打量的。“是什么把这个白人引到特拉华人营地来的呢?”

“我的需要。我到这里来是为了找食物、住所和朋友。”

“这不可能。林子里有的是野味;一个战士,只要头顶晴空无云,也用不着别的藏身所;而且,特拉华人是英国佬的敌人,不是朋友。得了!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这么想哩!”

正当海沃德有点不知所措,一时回答不上而缄默不语时,一直在旁注意听着刚才这一切的侦察员,这时突然挺身而出。

“刚才问到长枪时,我没有出来承认,决不是由于我害羞或者害怕。”他说,“因为这两样都不是一个诚实人的天赋。我决不承认明果人有权给一个他的天才深受朋友重视的人乱取绰号。尤其是他们取的这个绰号根本不对,因为鹿见愁是枝带槽线的单管枪,并不是骑枪。而我原来家里的名字叫纳撒尼尔,住在自己河边的特拉华人恭维我叫我鹰眼,只有易洛魁人自作主张把我叫做长枪,一点也没有得到当事人的同意。”

原来一直都认真地在打量着海沃德的人,这时又立刻把目光转到了新承认拥有这一高贵称号,像钢浇铁铸般挺立着的人身上。在他们看来,同时有两个人出来自动承认这个光荣称号,本来就毫不奇怪。在印第安人中,冒名顶替的骗子虽然很少,但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可是特拉华人处事严肃公正,他们认为把这件事弄得清楚无误,十分重要。于是,几位年老的酋长又暗暗地商议了一下,接着,看来他们决定为这件事再来问问他们的客人。

“我的兄弟说有条毒蛇游进了我的营地。”酋长问麦格瓦说,“是哪一个?”

休伦人指了指侦察员。

“难道聪明的特拉华人竟会相信一只狼的嚎叫?”海沃德大声说,他现在对这个旧敌的恶毒企图看得更清楚了:“狗是从来不说假话的,可是什么时候听说过狼说真话?”

麦格瓦的眼睛中闪着凶焰,但他立即意识到必须保持镇静,因而又露出鄙夷的样子,默默地转过脸去;他心里很有把握:凭着印第安人的聪明机智,这件事一定会弄个水落石出的。他的想法没有错。经过了短时间的商议后,那位小心谨慎的特拉华人又转向麦格瓦,用非常温和的语气把酋长们的决定告诉了他。

“我的兄弟被人说成是个说谎的人,”他说,“他的朋友们为这感到很生气。他们要证明他是个说真话的人。把枪给我的俘虏,让他们自己来弄清究竟哪一个是长枪。”

麦格瓦心里明白,这是对他表示不信任,但他还是装出把这看成是对自己的恭维,点头同意了,因为他知道,侦察员这个射技超群的神枪手,一定能证实他说的话是真的。两枝枪很快就交到了两个友好的对手手中。根据命令,他们要越过席地而坐的群众头顶,射击一只偶然放在一棵树桩上的土罐,树桩离他们站着的地方约有五十来码。

海沃德对这种要他和侦察员比赛的主意,心中暗自好笑,但他还是决定在弄清麦格瓦的真正意图前,决不暴露自己的真相。他小心翼翼地举枪朝目标瞄了三次,然后开了一枪。子弹打中了树桩,离瓦罐只有几英寸。人们一齐满意地喊了起来,都认为这是他枪法高明的证明。就连鹰眼也频频点头,仿佛在说,海沃德打得比他原来想的要好。但他自己却丝毫没有要和这个神枪手一比高低的表示,而是倚着枪杆站立一分多钟,像是完全陷入了沉思,直到刚才递枪给他的年轻印第安人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和他说话,他才从这种恍惚的神情中惊醒过来。那人用十分蹩脚的英语问道:

“这个白脸孔能打败它吗?”

“能,休伦人!”侦察员大声回答,用右手举起那枝短短的来复枪,朝麦格瓦挥动着,这枝枪在他的手里,看上去轻得简直像一根芦苇。“是的,休伦人,我现在就可以打死你,世上没什么力量能挡住我!要是我决定把这颗子弹送进你的心脏,眼下我要比飞鹰抓鸽子还有把握!我干吗不这么做呢?干吗?因为我这白人天性不让这么做!而且,要是这么做了,说不定会让柔弱无辜的人遭难。如果你也知道有上帝的话,那就得衷心感谢他——因为你有理由感谢他。”

侦察员满脸通红,眼睛中冒着怒火,威风凛凛地屹立着。这一切产生了一种神秘感,使所有的观众深深感到敬畏。特拉华人都紧张地屏息等待着。麦格瓦尽管对自己的敌人的克制能力放心不下,但他还是站在众人中间,镇静地一动不动,就像在那儿生了根似的。

“打败它。”站在侦察员身旁的特拉华青年又对他说。

“打败什么啊,傻瓜!——什么啊?”鹰眼朝他大声嚷嚷道,依然怒气冲冲地把手中的枪举在头顶挥动着,虽然他的眼睛已经不再盯住麦格瓦了。

“要是这个白人真是他说的那个战士,”那位年老的酋长说,“就让他打得离目标近些。”

侦察员大声笑了起来——在海沃德听来,这是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不自然的声音——接着,把枪猛地往伸出的左手一甩,就在这时,枪声响了,只见那只瓦罐的碎片四处飞散,撒满一地。几乎就在这同时,只听得咣啷一声,他已把那支来复枪轻蔑地扔到地上。

人们看到这个不寻常的场面,首先感到的是惊讶和钦佩,接着,人群中不断响起低语声,而且声音愈来愈高,最后终于变成了一片嘈杂声,这表明观众中有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见:一部分人毫不掩饰地对这种罕见的枪法表示满意,但更多的人却认为这枪打得这么准,纯属偶然。海沃德见此,也立刻坚持这种对自己有利的意见。

“这全是碰巧!”他大声嚷嚷道,“哪有不瞄准就开枪的!”

“碰巧?”鹰眼激动地重复了一句,此刻,他已顽固地决定要不顾一切危险来保持自己的身分,完全不理睬海沃德要他默认这一骗局的暗示。“难道那边那个撒谎的休伦人,也认为这是碰巧吗?也给他一支枪,让我们面对面来试一试,既无掩护,也不躲闪。让老天爷和我们的眼睛来决定我们之间谁是谁非吧!少校,我是不会提出和你比高低的,因为我和你一样是白皮肤,而且咱们效忠的是同一个主人。”

“这个休伦人是个说谎的,这是再明显也没有了,”海沃德冷冷地回答说,“你不是已经亲耳听到他硬说你就是长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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