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男高音的音色极其纯美,表现出罕见的才华。布卢姆刚听了第一个音调就加以赞赏。倘若他能得到像巴勒克拉夫那样一位公认的发声法权威的适当指导,再学会读乐谱,既然男中音已多得烂了市,他就不难随意为自己标价。那样一来,不久的将来,这位幸福的美声歌唱家就有机会出入于经营大企业的财界巨头和有头衔者那坐落在最高级住宅区的时髦府邸。不论他拥有的文学士学位,还是他那绅士派头,都足以为本来就美好的印象更加锦上添花,这样就会万无一失地取得不同凡响的成功。何况他既有头脑,又能够用来达到此目的并满足其他需求。倘若他再注意一下服装的考究,那就更能慢慢博得高雅人士的垂顾。对于社交界在服装剪裁等方面的讲究他是个乳臭未干的新手,简直不明白那样一些区区小节怎么会成为绊脚石。事实上,再过上几个月他就可以预见到斯蒂芬在欢度圣诞节期间,怎样有所选择地参加他们所举行的有关音乐艺术的恳谈会了,从而在淑女们的鸽棚里掀起轻微的波澜,在寻求刺激的太太小姐们当中引起一番轰动。据他所知,这种事儿以前也记载过好几档子。从前,只要他有意,蛮可以不露马脚、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能……当然喽,除了学费而外,同时还有决不可等闲视之的金钱报酬。他附带说明一下:其实并不一定图几个臭钱就作为一种职业积年累月地站在乐坛上。毋宁说,那是朝着必然的方向迈进的一步,不论是从金钱上还是精神上,都丝毫无损于尊严。当你手头急需钱的时候,有人递过一张支票来,也不无小补。况且尽管近来人们对于音乐的鉴赏力每况愈下,可是不落俗套的那种富于独创性的音乐还是很快地就会风靡一时。正值伊凡·圣奥斯特尔和希尔顿·圣贾斯特以及所有这号人把投合时好的男高音独唱偷偷塞给轻信的观众并照例掀起陈腐的流行之后,斯蒂芬的演唱无疑地会给都柏林的音乐界带来一股新风。是呀。毫无疑问,他是做得到的,他必然稳操胜券。这是博取名声、赢得全市尊敬的大好机会。他会成为台柱子,会有人同他签订演出合同,也会为国王街剧场那些捧他的听众举行一场大规模演奏会的。还得有个后台,也就是说,倘若——这个“倘若”可非同小可——有人愿意出力硬把他推上去,凭着这股势头来防止那种不可避免的因循萎靡。凡是那些被老好人当作贵公子般娇纵坏了的红角儿,都容易陷进这样的状态。干这行当丝毫也不会损害另外的事。他可以我行我素,只要自己愿意,有的是余暇来自修文学。文学进修是个人的问题,完全不会妨碍或有损于歌手这一行当。说实在的,球就在他脚下,正因为如此,另外那个嗅觉异常敏锐、任何苗头都绝逃不过的家伙才缠住他不放。

就在这当儿,马……过了一会儿,他(即布卢姆)在适当时机,本着“傻子迈进天使……之处”的原则,在完全不去追问斯蒂芬私事的情况下劝他跟某某即将开业的医生断绝往来。他留意到,此人倾向于瞧不起斯蒂芬。当斯蒂芬本人不在场时,甚至借着开玩笑来贬低他几句,或者随便怎么说吧,反正据布卢姆的拙见,就是在一个人的品格的某个侧面上投下讨厌的阴影——这里他要讲的绝不是什么双关的俏皮话。

那匹马走到绷得紧紧的缰绳尽端(姑且这么说),停了下来,高高地甩起高傲而毛茸茸的尾巴。为了在即将被刷净打磨光的路面添加上自己的一份,就拉了三泡冒热气的粪便。它从肥大的屁股里慢吞吞、一团团地、分三次拉下屎来。车把式坐在他那装有长柄大镰刀的车里,善心而有耐性地等待着他(或她)拉完。

幸而发生了这一事故,布卢姆和斯蒂芬才肩并肩地从那被直柱隔开来的栏链的空隙爬过去,迈过一溜儿泥泞,朝着下加德纳街横跨过去。斯蒂芬虽然没有放开嗓门,却用更加激越的声调唱完了那首歌谣:

所有的船只搭成了一座桥。

不管是好话、坏话还是不好不坏的话,反正车把式一言也未发。他坐在低靠背的车上,只是目送这两个都穿着黑衣服的身影一—一胖一瘦——朝着铁道桥走去,由马尔神父给成婚。他们走一程又停下脚步,随后又走起来,继续交头接耳地谈着(车把式当然被排除在外)。内容包括男人的理智之敌赛仑,还夹杂着同一类型的一系列其他话题,篡夺者啦,类似的历史事件什么的。这当儿坐在清扫车——或者可以称之为卧车——里的那个人无论如何也是听不见的,因为他们离得太远了。他只是在挨近下加德纳街尽头处坐在自己的坐位上,目送着他们那辆低靠背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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