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他笑了笑。“美国嘛,”我像这样安详地说,“这又算得了什么?这是从包括敝国在内的各国扫出来的垃圾。不就是这么回事吗?”确实是这样的。

贪污,我亲爱的先生。喏,当然喽,只要金钱在周转,必定就会有人把它捞到手。

我发现他在打量我的大礼服。人就靠服装。再也没有比体面的衣着更起作用的了。能够镇住他们。

“你好,西蒙,”考利神父说,“近来怎么样?”

“你好,鲍勃,老伙计,”迪达勒斯先生停下脚步,回答说。

克南先生站在理发师彼得·肯尼迪那面倾斜的镜子前梳妆打扮了一番。毫无疑问,这是件款式新颖的上衣。道森街的斯科特。我付了尼亚利半镑钱,蛮值得。要是订做一件的话,起码也得三基尼。穿上哪儿哪儿都可身。原先多半是基尔代尔街俱乐部哪位花花公子的。昨天在卡莱尔桥上,爱尔兰银行经理约翰·穆利根用锐利的目光好盯了我两眼,他好像认出了我似的。

哎嘿!在这些人面前就得讲究穿戴。马路骑士。绅士。就这么样,克里敏斯先生,希望以后继续光顾。俗话说得好,这是使人提神而又不醉的饮料。

北堤和布满了一个个船体、一条条锚链的约翰·罗杰森爵士码头;一叶小舟——揉成一团丢下去的传单,在摆渡驶过后的尾流中颠簸着,向西漂去了。“以利亚未了。”

克南先生临别对镜顾影自怜。脸色黑红,当然喽。花白胡髭。活像是曾在印度服役回国的军官。他端着膀子,迈着戴鞋罩的脚,雄赳赳地移动那矮粗身躯。马路对面那人是内德·兰伯特的弟弟萨姆吧?怎么?是的。可真像他哩。不对,是那边阳光底下那辆汽车的挡风玻璃,那么一闪。活脱儿像是他。

哎嘿!含杜松液的烈酒使他的内脏和呼出来的气都暖烘烘的。那可是一杯好杜松子酒。肥肥胖胖的他,大摇大摆地走着,燕尾礼服随着他的步伐在骄阳下闪闪发光。

埃米特就是在前面那个地方被绞死的,掏出五脏六腑之后还肢解。油腻腻、黑魁魁的绳子。当总督夫人乘双轮马车经过的时候,几只狗正在街上舔着鲜血哩。

那可是邪恶横行的时代。算啦,算啦。过去了,总算结束啦。又都是大酒鬼。个个能喝上四瓶。

我想想看。他是葬在圣迈肯教堂的吗?啊不,葛拉斯涅文倒是在午夜里埋过一次。尸体是从墙上的一道暗门弄进去的。如今迪格纳穆就在那儿哩。像是被一阵风卷走的。哎呀呀。不如在这儿拐个弯。绕点儿路吧。

克南先生掉转了方向。从古尼斯啤酒公司接待室的拐角,沿着华特灵大道的下坡路走去。都柏林制酒公司的栈房外面停着一辆游览车,既没有乘客,也没有车把式,缰绳系在车轱辘上。这么做,好险呀。准是从蒂珀雷里来的哪个笨蛋在拿市民的命开玩笑。倘若马脱了缰呢?

丹尼斯·布林夹着他那两部大书,在约翰·亨利·门顿的事务所等了一个小时。然后腻烦了,就带着妻子踱过奥康内尔桥,直奔考立斯-沃德法律事务所。

克南先生来到岛街附近了。那是多事之秋。得向内德·兰伯特借借乔纳·巴林顿爵士回忆录。回首往事,回忆录读来就把过去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地排列起来。在达利俱乐部赌博来着。当时还不兴玩牌时作弊。其中一个家伙被人用匕首把手钉在牌桌上了。爱德华·菲茨杰拉德勋爵就是在这左近甩掉塞尔少校,逃之夭夭的。莫伊拉邸第后面的马厩。

那杜松子可真是好酒。

那是个英姿潇洒的贵公子。当然是出自名门喽。那个恶棍,那戴紫罗兰色手套的冒牌乡绅,把他出卖了。当然他们站到错误的一边。他们是在黑暗邪恶的日子里挺身而出的。那是一首好诗,英格拉姆作的。他们是君子。那首歌谣本·多拉德唱起来确实感人。天衣无缝的表演。

罗斯包围战,我爹勇捐躯。

一队车马从从容容地走边彭布罗克码头,骑在马上簇拥着车辆的侍卫们,在鞍上颠簸着,颠簸着。大礼服。嫩黄色的旱伞。

克南先生匆匆朝前赶去,一路气喘吁吁。

总督阁下!糟糕透啦!刚好失之交臂。真该死!太可惜啦!

***

斯蒂芬·迪达勒斯隔着罩了铁丝网的窗户,注视着宝石匠的手指在检验一条被岁月磨乌了的链子。尘土像丝网般密布在窗户和陈列盘上。指甲酷似鹰爪的勤劳的手指,也给尘土弄得发暗了。一盘盘颜色晦暗的青铜丝和银丝,菱形的朱砂、红玉以及那些带鳞状斑纹的和绛色的宝石上,都蒙着厚厚的积尘。

这些统统产于黑暗而蠕动着蚯蚓的土壤。火焰的冰冷颗粒,不祥之物,在黑暗中发光。沉沦的大天使把他们额上的星星丢在这儿了。满是泥泞的猪鼻子啊,手啊,又是拱,又是掘,把它们紧紧攥住,吃力地弄到手里。

这里,橡胶与大蒜一道燃着。在一片昏暗中,她翩翩起舞。一个留着赤褐色胡子的水手,边呷着大酒杯里的甘蔗酒,边盯着她。长期的航海生涯不知不觉地使他淫欲旺盛起来。她跳啊蹦啊,扭动着她那母猪般的腰腿和臀部。卵状红玉在肥大的肚皮上摆动着。

老拉塞尔又用一块污迹斑斑的麂皮揩拭出宝石的光泽,把它旋转一下,举到摩西式长胡子梢那儿去端详。猴爷爷贪婪地盯着偷来的珍藏。

而你这个从墓地刨出古老形象的人,又当如何?诡辩家的狂言谵语:安提西尼。推销不出去的学识。光辉夺目、长生不朽的小麦,从亘古到永远。

两个老妪刚被含有潮水气味的风吹拂了一阵。她们拖着沉重的脚步沿着伦敦桥路穿过爱尔兰区,一个握着巴满沙子的破旧雨伞,另一个提着产婆用的手提包,里面滚动着十一只蛤蜊。

电力站发出的皮带旋转的噼噼啪啪声以及发电机的隆隆声催促着斯蒂芬赶路。无生命的生命。等一等!外界那无休止的搏动和内部这无休止的搏动。你咏唱的是你那颗心。我介于它们之间?在哪儿?就在两个喧哗、回旋的世界之间——我。砸烂它们算了,两个都砸烂。可是一拳下去,把我也打昏过去吧。谁有力气,尽管把我砸烂了吧。说来既是老鸨,又是屠夫。且慢!一时还定不下来。四下里望望再说。

对,真是这样。大极了,好得很,非常准时。先生,你说得不错。在星期一早晨。正是正是。

斯蒂芬边顺着贝德福德横街走去,边用梣木手杖的柄磕打着肩胛骨。克罗希赛书店橱窗里一幅一八六0年晒印的褪了色的版画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希南对塞耶斯的拳击比赛。头戴大礼帽的助威者瞪大了眼睛站在圈了绳子的拳击场周围。两个重量级拳击手穿着紧身小裤衩,彼此把球茎状的拳头柔和地伸向对方。然而它们——英雄们的心脏——正在怦怦直跳。

他掉过身去,在斜立着的书车跟前站了下来。

“两便士一本,”摊主说,“六便士四本。”

净是些破破烂烂的。《爱尔兰养蜂人》、《阿尔斯教士传记及奇迹》、《基拉尼导游手册》。

兴许能在这儿找到一本我在学校获得后又典当了的奖品。年级奖:奖给优等生斯蒂芬·迪达勒斯。

康米神父已诵读完了九时课,他边喃喃地作着晚祷,边穿过唐尼卡尼小村。

装帧好像太讲究了,这是什么书啊?《摩西经书》第八、第九卷。大卫王的御玺。书页上还沾着拇指痕迹,准是一遍又一遍地被读过的。在我之前是谁打这儿经过的?怎样能使皲裂的手变得柔软。用白葡萄酒酿造醋的秘方。怎样赢得女性的爱情。这对我合适。双手合十,将下列咒语念诵三遍:

受天主保佑的女性的小天堂!请只爱我一人!

神圣的!啊们!

这是谁写的?最圣洁的修道院院长彼得·萨兰卡的咒语和祷文,公诸于所有信男信女。赛得过任何一位修道院院长的咒语,譬如说话含糊不清的约阿基姆。下来吧,秃瓢儿,不然就薅光你的毛。

“你在这儿干什么哪,斯蒂芬?”

迪丽那高耸的双肩和槛褛的衣衫。

快合上书,别让她瞧见。

“你干什么哪?”斯蒂芬说。

最显赫的查理般的斯图尔特脸庞,长长的直发披到肩上。当她蹲下去,把破靴子塞到火里当燃料的时候,两颊被映红了。我对她讲巴黎的事。她喜欢躺在床上睡懒觉,把几件旧大衣当被子盖,抚弄着丹·凯利送的纪念品———只金色黄铜手镯。天主保佑的女性。

“你拿着什么?”斯蒂芬问。

“我花一便士从另外那辆车上买的,”迪丽怯生生地笑着说,“值得一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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