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唉声叹气地说:

“我们就呆在那儿,乖乖,把舌头耷拉得一码长,活像那想酒想得发昏的干嗓子教士。你呢,也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居然还给我们送来了这么个玩艺儿。”

斯蒂芬笑了。

勃克·穆利根像是要提出警告似地弯下腰去。

“流浪汉辛格正在找你哪,”他说,“好把你宰了。他听说你曾往他那坐落在格拉斯特赫尔的房子的正门上撒尿。他趿拉着一双破鞋到处走,说是要把你宰了。”

“我!”斯蒂芬喊道,“那可是你对文学做出的一桩贡献呀。”

勃克·穆利根开心地向后仰着,朝那黑咕隆咚偷听着的天花板大笑。

“宰了你!”他笑道。

在圣安德烈艺术街上,我一边吃着下水杂烩,一边望着那些严厉的怪兽形面孔。用那对语言报以语言的语言,讲一通话。莪相和帕特里克。他在克拉玛尔森林遇见了抡着酒瓶的牧羊神。那是圣星期五!杀人凶手爱尔兰人。他遇见了自己游荡着的形象。我遇见了我的。我在林中遇见一个傻子。

“利斯特先生,”一个工役从半掩着的门外招呼说。

“……每个人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形象。审判官先生马登在他的《威廉·赛伦斯少爷日记》中找到了狞猎术语……啊,什么事?”

“老爷,来了一位先生,”工役走过来,边递上名片边说,“是《自由人报》社的。他是想看看去年的《基尔肯尼民众报》合订本。”

“好的,好的,好的。这位先生在……?”

他接过那张殷勤地递过来的名片,带看不看地瞥了一眼,放下来,并没有读,只是瞟着,边问边把鞋踩得橐橐作响。又问:

“他在……?哦,在那儿哪!”

他快步跳着五步舞出去了。在浴满阳光的走廊上,他不辞劳苦,热情地、口若悬河地谈着,极其公正、极其和蔼地尽着本分,不愧为一名最忠诚的“宽边帽”。

“是这位先生吗?《自由人报》?《基尔肯尼民众报》?对。您好,先生。《基尔肯尼……》……我们当然有喽……”

一个男子的侧影耐心地等待着,耹听着。

“主要的地方报纸全都有……《北方辉格》、《科克观察报》、《恩尼斯科尔西卫报》。去年。一九0三……请您……埃文斯,给这位先生领路……您只要跟着这个工役……要么,还是我自己……这边……先生,请您……”

口若悬河,尽着本分,他领先到放着所有地方报纸的所在。一个鞠着躬的黑影儿尾随着他那匆忙的脚后跟。

门关上了。

“犹太佬!”勃克·穆利根大声说。

他一跃而起,一把抓住名片。

“他叫什么名字?艾克依·摩西吗?布卢姆。”

他喋喋不休地讲下去:

“包皮的搜集者耶和华已经不在了。刚才我在博物馆里遇见过他。我到那儿是去向海泡里诞生的阿佛洛狄忒致意的。这位希腊女神从来没有歪起嘴来祷告过。咱们每天都得向她致敬。生命的生命,你的嘴唇点燃起火焰。”

他突然转向斯蒂芬:

“他认识你。他认识你的老头子。哦,我怕他,他比希腊人还要希腊化。他那双淡色的加利利眼睛总盯着女神中央那道沟沟。美臀维纳斯。啊,她有着怎样一副腰肢啊!天神追逐,女郎躲藏。”

“我们还想再听听,”约翰·埃格林顿征得贝斯特先生的赞同后说,“我们开始对莎太太感兴趣了。在这之前,即便我们想到过她,也不过把她看作是一位有耐心的克雨雪达,留守家中的潘奈洛佩。”

“戈尔吉亚的弟子安提西尼,”斯蒂芬说,“从曼涅劳王的妻子、阿凯人海伦手里把美的标志棕榈枝拿过来,交给了可怜的潘奈洛佩。二十位英雄在特洛伊那匹母木马里睡过觉。他在伦敦住了二十年,其间有个时期领的薪水跟爱尔兰总督一样多。他的生活是丰裕的。他的艺术超越了沃尔特·惠特曼所说的封建主义艺术,乃是饱满的艺术。热腾腾的鲜鱼馅饼、绿杯里斟得满满的白葡萄酒、蜂蜜酱、蜜饯玫瑰、杏仁糖、醋栗填鸽、刺芹糖块。沃尔特·雷利爵士被捕的时候,身上穿着值五十万法郎的衣服,包括一件精致的胸衣。放高利贷的伊丽莎·都铎的内衣之多,赛得过示巴女王。足足有二十年之久,他徘徊在夫妻那纯洁缠绵的恩爱与娼妇淫荡的欢乐之间。你们可晓得曼宁汉姆那个关于一个市民老婆的故事吧,她看了迪克·伯比奇在《理查三位》中的演出,就邀请他上自己的床。莎士比亚无意中听到了,没费多大力气就制服了母牛。当伯比奇前来敲门的时候,他从阉鸡的毯子下面回答说:‘征服者威廉已比理查三世捷足先登啦。’快活的小夫人、情妇菲顿噢的一声就骑了上去。还有他那娇滴滴的婆娘潘奈洛佩·里奇。这位端庄的上流夫人适合做个演员;而河堤上的娼妇,一回只要一便士。”

王后大道。再出二十苏吧。给你搞点小花样儿。玩小猫味?你愿意吗?

“上流社会的精华。还有牛津的威廉·戴夫南特爵士的母亲,只要是长得像金丝雀那样俊秀的男人,她就请他喝杯加那利酒。”

勃克·穆利根虔诚地抬起两眼祷告道:

“圣女玛格丽特·玛丽·安尼科克!”

“还有换过六个老婆的哈利的女儿。再就是草地·丁尼生、绅士诗人所唱的:附近邸舍的高贵女友。这漫长的二十年间,你们猜猜,斯特拉持福的潘奈洛佩在菱形窗玻璃后面都干什么来着?”

干吧,干吧,干出成绩。他在药用植物学家杰勒德那座位于费特小巷的玫瑰花圃里散步,赤褐色的头发已灰白了。像她的脉管一样蓝的风信子。朱诺的艰睑,紫罗兰。他散步。人生只有一次,肉体只有一具。干吧。专心致志地干。近处,在淫荡和污浊的臭气中,一双手放在白净的肉身上。

勃克·穆利根使劲敲着约翰·埃格林顿的桌子。

“你猜疑谁呢?”他盘问。

“假定他是《十四行诗》里那位被舍弃的情人吧。被舍弃一回,就有第二回。然而宫廷里的那个水性扬花的女子是为了一个贵族——他的好友——而舍弃他的。”

不敢说出口的爱。

“你的意思是说,“刚毅的约翰·埃格林顿插进嘴去,“作为一个英国人,他爱上了一位贵族。”

蜥蜴们沿着古老的墙壁一闪而过。我在查伦顿仔细观察过它们。

“好像是的,”斯蒂芬说,“为了这位贵族,并为所有其他特定的、未被耕耘过的处女的胎,他想尽尽马夫对种马所尽的那种神圣职责。也许跟苏格拉底一样,不仅妻子是个悍妇,母亲也是个产婆呢。然而她,那个喜欢痴笑的水性扬花的女子,并不曾撕毁床头盟。鬼魂满脑子都是那两档子事:誓盟被破坏了,她移情于那个迟钝的乡巴佬——亡夫的兄弟身上。我相信可爱的安是情欲旺盛的。她向男人求过一次爱,就会求第二次。”

斯蒂芬在椅子上果敢地转了个身。

“证明这一点的责任在你们而不在我,”他皱着眉头说,“倘若你们否认他在《哈姆莱特》第五场里就给她打上了不贞的烙印,那么告诉我,为什么在他们结婚三十四年间,从迎娶那天直到她给他送殡,她始终只字没被提到过。这些女人统统为男人送了葬,玛丽送走了她的当家人约翰,安送走了她那可怜的、亲爱的威伦;尽管对于比她先走感到愤懑,他还是死在她前头了。琼送走了她的四个弟弟。朱迪斯送走了她丈夫和所有的儿子。苏珊也送走了她丈夫。苏珊的女儿伊丽莎白呢,用爷爷的话说:先把头一个丈夫杀了,再嫁给第二个。哦,对啦。有人提到过。当他在京都伦敦过着豪华的生活时,她不得不向她父亲的牧羊人借四十先令来还债。你们解释好了。还解释一下‘天鹅之歌’,作者在诗中向后世颂扬了她。”

他面对着大家的沉默。

埃格林顿对他这么说:

你指的是遗嘱。

然而我相信法律家已做了诠释。

按照不成文法,她作为遗孀,有权利继承遗产。法官们告诉我们,他具有丰富的法律知识。

恶魔嘲弄他。

嘲弄者:

因此,他把她的名字,从最初的草稿中勾销了;然而他并未勾销对外孙女和女儿们的赠予,赠予他妹妹以及他在斯特拉特福和伦敦的挚友们的礼物。因此,据我所知,当他被提醒说,不要漏掉她的名儿,他才留给她次好的床。

要点。

留给她他那次好的床;

留给她他那顶刮刮的床;

次好的床,留给一张床。

喔啊!

“当时连俊俏的乡男村女都几乎没什么家当,”约翰·埃格林顿说,“倘若我们的农民戏反映得真实的话,他们至今也还是没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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