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帽子上写着带有撇号的S字的人拖着深重的脚步走过去后,他才横穿过韦斯特莫兰街。罗弗自行车铺。今天举行赛车会。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儿来看?是菲尔·吉利根去世的那一年。我们住在伦巴德西街。且慢,当时我正在汤姆的店铺来着。我们结婚那一年,我在威兹德姆·希利的店里找到了工作。六年。他是十年前——九四年死的。对,就是阿诺特公司着大火的那一年。维尔·狄龙正任市长。格伦克里的午餐会。市参议员罗伯特·奥赖利在比赛开始前,将葡萄酒全倒进汤里。吧唧吧唧替内在的参议员把它舔干净。简直听不清乐队在演奏什么。主啊,所赐万惠,我等……那时候,米莉还是个小娃娃哩。摩莉身穿那件钉着盘花饰扣的灰象皮色衣服。那是男裁缝的手艺,钉了包扣。她不喜欢这身衣服,因为她头一回穿它去参加合唱队在糖锥山举行的野餐会那一天,我把脚脖子扭伤了。就好像该怪它似的。老古德温的大礼帽仿佛是用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修补过的。那也是给苍蝇开的野餐会哩。她从未穿过剪裁这么得体的衣服。不论肩膀还是臀部,都像戴手套一样,刚好合身。那阵子她的体态开始丰腴了。当天我们吃的是兔肉馅饼。大家都追着她看。

幸福啊。当时我们可比现在幸福。舒适的小房间,四周糊着红色墙纸。是在多克雷尔那家店里买的,每打一先令九便士。给米莉洗澡的那个晚上,我买了一块美国香皂,接骨木花的。澡水散发出馨香的气味。她浑身涂满肥皂,真逗。身材也蛮好。如今她正干着照相这一行。我那可怜的爹告诉我,他曾搞过一间银板照相的暗室。这也是一种祖传的兴趣吧。

他沿着人行道的边石走去。

生命的长河。那个活像是神父的家伙姓什么来着?每逢路过的时候,他总是斜眼望着我们家。视力不佳,女人。曾在圣凯文步道的西特伦家住过一阵子。姓彭什么的。是彭迪尼斯吗?近来我的记性简直。彭……?当然喽,那是多年以前的事啦。也许是电车的噪音闹的。哦,要是连每天见面的排字房老领班姓什么都记不起来的话。

巴特尔·达西是当时开始出名的男高音歌手。排练后,总送她回家。他是个自命不凡的家伙,用发蜡把胡子捻得挺拔。他教会了她《南方刮来的风》这首歌。

风刮得很猛的那个晚上,我去接她。古德温的演奏会刚在市长官邸的餐厅或橡木室里举行完毕。分会正在那里为彩票的事开着碰头会。他和我跟在后面走。我手里拿着她的乐谱,其中一张被刮得贴在高中校舍的栏杆上。幸亏没刮跑。这种事会破坏她整个儿晚上的情绪。古德温教授跟她相互挽着臂走在前面。可怜的老酒鬼摇摇晃晃,脚步蹒跚。这是他的告别演奏会了,肯定是最后一次在任何舞台上露面。也许几个月,也许是永远地。我还记得她冲着风畅笑,竖起挡风雪的领子。记得吧?在哈考特街角上,一阵狂风。呜呜呜!她的裙子整个儿被掀起,她那圆筒形皮毛围巾把老古德温勒得几乎窒息而死。她被风刮得涨红了脸。记得回家后,我把火捅旺,替她煎了几片羊腿肉当晚餐,并浇上她爱吃的酸辣酱。还有加了糖和香料、烫热了的甘蔗酒。从壁炉那儿可以瞥见她在卧室里正解开紧身褡的金属卡子。雪白的。

她的紧身褡嗖的一声轻飘飘地落在床上。总是带着她的体温。她一向喜欢松开一切束缚。她在那儿坐到将近两点钟,一根根地摘下发卡。米莉严严实实地裹在小床里。幸福啊,幸福,就在那个夜晚……

“哦,布卢姆先生,你好吗?”

“哦,你好吗,布林太太?”

“抱怨也是白搭。摩莉近来怎么样?我好久没见着她啦。”

“精神抖擞,”布卢姆先生快活地说,“喏,知道吗,米莉在穆林加尔找到工作啦。”

“离开家啦?可真了不起!”

“可不是嘛,在一家照相馆里干活儿。像火场一样忙得团团转。您府上的孩子们好吗?”

“个个都有一张吃饭的嘴,”布林太太说。

她究竟有多少儿女呢?眼下倒不像是在身怀六甲。

“你戴着孝哪。难道是……?”

“没有,”布卢姆先生说,“我刚刚参加了一场丧礼。”

可以想象,今天一整天都会不断有人问起,谁死啦?什么时候怎么死的?反正躲也躲不掉。

“嗳呀妈呀!”布林太太说,“我希望总不是什么近亲。”

倒也不妨让她表表同情。

“姓迪格纳穆的,”布卢姆先生说,“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他死得十分突然,可怜的人哪。我相信得的是心脏病。葬礼是今天早晨举行的。”

你的葬礼在明天,当你穿过裸麦田。

嗨唷嗬,咿呀嗨,嗨唷嗬……

“老朋友死了真令人伤心,”布林太太说,她那女性的眼睛里露出悲怆的神色。

这个话题就说到这儿吧。还是适可而止。轻轻地问候一声她老公吧。

“你先生——当家的好吗?”

布林太太抬起她那双大眼睛。她的眼神倒还没失去往日的光泽。

“哦。可别提他啦!”她说,“他这个人哪,连响尾蛇都会被他吓倒的。眼下他在餐馆里拿着法律书正在查找着诽谤罪的条例哪。我这条命早晚会送在他手里。等一等,我给你看个东西。”

一股热腾腾的仿甲鱼汤蒸气同刚烤好的酥皮果酱馅饼和果酱布丁卷的热气从哈里森饭馆里直往外冒。浓郁的午餐气味刺激着布卢姆先生的胃口。为了做美味的油酥点心,就需要黄油、上等面粉和德梅拉拉沙糖。要么就和滚烫的红茶一道吃。气味或许是这个妇女身上散发出来的吧?一个赤脚的流浪儿站在格子窗跟前,嗅着那一股股香味。借此来缓和一下饥饿的煎熬。这究竟是快乐还是痛苦呢?廉价午餐。刀叉都锁在桌上。

她打开薄皮制成的手提包。帽子上的饰针:对这玩艺儿得当心点儿——在电车里可别戳着什么人的眼睛。乱找一气。敞着口儿。钱币。请自己拿一枚吧。她们要是丢了六便士,那可就麻烦啦。惊天动地。丈夫吵吵嚷嚷:“星期一我给你的十先令哪儿去啦?难道你在养活你弟弟一家人吗?脏手绢。药瓶。刚掉下去的是喉咙片。这个女人要干什么?……

“准是升起了新月,”她说,“一到这时候老毛病就犯啦。你猜他昨儿晚上干什么来着?”

她不再用手翻找了。她惊愕地睁大了一双眼睛盯着他,十分惊愕,可还露着笑意。

“怎么啦?”布卢姆先生问。

让她说吧。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我相信你的话,相信我吧。

“夜里,他把我叫醒啦,”她说,“他做了个梦,一场噩梦。”

消化不良呗。

“他说,黑桃幺走上楼梯来啦。”

“黑桃幺!”布卢姆先生说。

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明信片。

“念念看,”她说,“他今天早晨接到的。”

“这是什么?”布卢姆先生边接过明信片,边说,“万事休矣。”

“万事休矣:完蛋,”她说,“有人在捉弄他。不论是谁干的,真是太缺德啦。”

“确实是这样,”布卢姆先生说。

她把明信片收回去,叹了口气。

“他这会子就要到门顿先生的事务所去。他说他要起诉,要求赔偿一万镑。”

她把明信片叠好,放回她那凌乱的手提包,啪的一声扣上金属卡口。

两年前她穿的也是这件蓝哔叽衣服,料子已经褪色了。从前它可风光过。耳朵上有一小绺蓬乱的头发。还有那顶式样俗气的无檐女帽上头还缀了三颗古色古香的葡萄珠,这才勉强戴得出去。一位寒酸的淑女。从前她可讲究穿戴啦。如今嘴边已经出现了皱纹。才比摩莉大上一两岁。

那个女人从她身旁走过去的时候,曾用怎样的眼神瞅她!残酷啊。不公正的女性。

他依然盯着她,竭力不把心头的不悦形之于色。仿甲鱼汤、牛尾汤、咖哩鸡肉汤的气味冲鼻。我也饿了。她那衣服的贴边上还沾着点心屑呢,腮帮子上也巴着糖渣子。填满了各色果品馅儿的大黄酥皮饼。那时候她叫乔西·鲍威尔。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在海豚仓的卢克·多伊尔家玩过哑剧字谜。万事休矣,完蛋。

换个话题吧。

“最近你见着博福伊太太了吗?”布卢姆先生问。

“米娜·普里福伊吗?”她说。

我脑子里想的是非利普·博福伊。戏迷俱乐部。马查姆经常想起那一妙举。我拉没拉那链儿呢?拉了,那是最后一个动作。

“是的。”

“我刚才顺路去探望了她一下,看看她是不是已分娩了。眼下她住进了霍利斯街的妇产医院。是霍恩大夫让她住院的。她已足足折腾了三天。”“)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