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就明确地加以表决。凡是同意的,请说‘是’,”利内翰宣布说,“不同意的,就说‘不’。一致通过。到哪家酒馆去呢?……我投穆尼一票!”

他领头走着,并告诫说:

“咱们是不是要断然拒绝喝烈性酒呢?对,咱们不喝。无论如何也不。”

奥马登·伯克先生紧跟在他后面,用雨伞戳了他一下,以表示是同伙,并且说:

“来,麦克德夫!”

“跟你老子长得一模一样!”主编入声说着,拍了拍斯蒂芬的肩膀。“咱们走吧。那串讨厌的钥匙哪儿去啦?”

他在兜里摸索着,拽出那儿页揉皱了的打字信稿。

“口蹄疫。我晓得。那能行吧。登得上的。钥匙哪儿去了呢?有啦。”

他把信稿塞回兜里,走进了里间办公室。

寄予希望:

杰·杰·奥莫洛伊正要跟他往里走,却先悄悄地对斯蒂芬说:

“我希望你能活到它刊登出来的那一天。迈尔斯,等一下。”

他走进里间办公室,随手带上了门。

“来吧,斯蒂芬,”教授说,“挺好的,对吧?颇有预言家的远见。特洛伊不复存!对多风的特洛伊大举掠夺。世上的万国。地中海的主人们而今已沦落为农奴。”

走在顶前面的那个报童紧跟在他们后面。吧哒吧哒地冲下楼梯,奔上街头,吆喝着:

“赛马号外!”

都柏林。我还有许许多多要学的。

他们沿着阿贝街向左拐去。

“我也有我的远见,”斯蒂芬说。

“呃?”教授说,为了赶上斯蒂芬的步伐,他双脚跳动着,“克劳福德会跟上来的。”

另一个报童一个箭步从他们身旁蹿了过去,边跑边吆喝着:

“赛马号外!”

亲爱而肮脏的都柏林,都柏林人。

“两位都柏林的维斯太,”斯蒂芬说,“曾经住在凡巴利小巷里。一个是五十岁,另一个五十三。”

“在什么地方?”教授问。

“在黑坑口外,”斯蒂芬说。

湿漉漉的夜晚,飘来生面团气味,引人发馋。倚着墙壁。她那粗斜纹布围巾下面,闪烁着一张苍白的脸。狂乱的心。阿卡沙秘录。快点儿呀,乖乖!

讲出来吧,果敢地。要有生命。

“她们想从纳尔逊纪念柱顶上眺望都柏林的景色。她们在红锡做的信箱型攒钱罐里存起了三先令十便士。从罐里摇出几枚三便士和一枚六便士的小银币,又用刀刃拨出些铜币。两先令三便士是银币,一先令七便士是铜币。然后戴上软帽,穿上最好的衣服,还拿了雨伞,防备下雨。”

“聪明的处女们,”麦克休教授说。

粗鄙的生活:

“她们在马尔巴勒的北城食堂,从老板娘凯持·科林新手里头了一先令四便士的腌野猪肉和四片面包。在纳尔逊纪念柱脚下,又从一个姑娘手里头了二十四个熟李子,为了吃完咸肉好解渴。她们付给把守旋转栅门的人两枚三便士银币,然后打着趔趄,慢慢腾腾地沿着那螺旋梯攀登,一路咕依着,气喘吁吁,都害怕黑暗,相互鼓着劲儿。这个问那个带没带上咸肉,并赞颂着天主和童贞圣母玛利亚。忽而说什么干脆下去算了,忽而又隔着通气口往外瞧。荣耀归于天主。她们再也没想到纪念柱会有这么高。

“有一个叫安妮·基恩斯,另一个叫弗萝伦斯·麦凯布。安妮·基恩斯患腰肌病,擦着一位太太分给她的路德圣水——一位受难会神父送给那位太太一整瓶。弗萝伦斯·麦凯布每逢星期六晚饭时吃一只猪蹄子,干一瓶双X牌啤酒。”

“正好相反,”教授点了两下头说,“维斯太贞女们。我仿佛能够看见她们。咱们的朋友在磨蹭什么哪?”

他回过头去。

一群报童连蹦带跳地冲下台阶,吆喝着朝四面八方散去,呼扇呼扇地挥着白色报纸。紧接着,迈尔斯·克劳福德出现在台阶上,帽子像一道光环,镶着他那张红脸。他正在跟杰、杰·奥莫洛伊谈着话。

“来吧,”教授挥臂大声嚷道。

他又和斯蒂芬并肩而行。

“是啊,”他说,“我仿佛看得见她们。”

布卢姆归来:

在《爱尔兰天主教报》和《都柏林小报》的公事房附近,布卢姆先生被卷进粗野的报童们的旋涡里,气儿都透不过来了。他招呼道:

“克劳福德先生!等一等!”

“《电讯报)》!赛马号外!”

“什么呀?”迈尔斯·克劳福德退后一步说。

一个报童冲着布卢姆的脸嚷道:

“鲁思迈因斯的大惨剧!风箱叼住了娃娃!”

会见主编:

“就是这份广告的事儿,”布卢姆先生推开报童们,呼哧呼哧地挤向台阶,并从兜里掏出剪报说,“我刚刚跟凯斯先生谈过。他说,他要继续刊登两个月广告,以后再说。然而他还想在星期六的《电讯报》上登一则花边广告,好引人注目。要是来得及的话,他想把《基尔肯尼民众报》的图案描摹下来。这,我己经告诉南尼蒂参议员了。我可以从国立图书馆弄到这图案。‘钥匙议院’,你明白吧。他姓凯斯。刚好谐音。然而他实际上己经答应续登了。不过,他要求给弄得花哨一点。你有什么话要我捎给他吗,克劳福德先生?”

吻我的屁股:

“请你告诉他‘吻我的屁股’好吗?”迈尔斯·克劳福德边说边摊开胳膊,加强了语气,“马上去告诉他这是条直接来自马房的消息。”

怪心烦的。留神着点狂风。相互挽着胳膊,大家一道出去喝酒。头戴水手帽的利内翰也跟在后面,想捞上一盅。他像往常一样拍马屁。令人纳闷的是,竟然由小迪达勒斯带头。今天他穿了双好靴子。上次我见到他的时候,连脚后跟都露出来了。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膛过烂泥。这小子就是这么大大咧咧。他在爱尔兰区干什么来着?

“喏,”布卢姆先生把视线移回来说,“要是我能够把图案弄到手,我认为是值得为它写上一段的。他想必会刊登广告。我要对他说……”

吻我高贵的爱尔兰屁股。

“他可以吻我高贵的爱尔兰屁股,”迈尔斯·克劳福德回过头来大声嚷道,“告诉他吧,随便什么时候来都行。”

正当布卢姆先生站在那儿琢磨着该怎样回答才好并正要泛出笑容的当儿,对方已跨着大步一颠一颠地走掉了。

筹款:

“囊空如洗,杰克,”他把手举到下巴颏那儿说,“水已经淹到我这儿啦。我自己也是穷得一筹莫展。上礼拜找还在找个人出面在我的借据上签字担保呢!对不起,杰克。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请你务必体谅我这苦衷。要是好歹能够筹到钱,我一定乐意帮你忙。”

杰·杰·奥莫洛伊把脸一耷拉,默默地继续踱着步。他们追上前面的人,和他们并肩而行。

“当她们吃完腌肉和面包,用包面包的纸把二十个指头擦干净之后,就靠近了栅栏。”

“你听了会开心的,”教授向迈尔斯·克劳福德解释道,“两个都柏林老枢爬到纳尔逊纪念柱顶上去啦。”

了不起的圆柱!——一瞒珊走路者如是说。

“这可是挺新鲜,”迈尔斯·克劳福德说,“够得上是条新闻素材。简直就像是到达格尔去参加皮匠的野餐会。两个刁婆子,后来呢?”

“可是她们都害怕柱子会倒下来,”斯蒂芬接下去说,“她们眺望着那些屋顶,议论着哪座教堂在哪儿,拉思曼斯的蓝色拱顶,亚当与夏娃教堂,圣劳伦斯·奥图尔教堂瞧着瞧着,她们发晕了。于是,撩起了裙子……”

有点无法无天的妇女:

“大家安静下来!”迈尔斯·克劳福德说,“谁作诗也不许破格。如今咱们是在大主教的辖区里哪。”

“她们垫着条纹衬裙坐了下去,仰望着独臂奸夫的那座铜像。”

“独臂奸夫!”教授大声说,“我喜欢这种说法。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指的是什么。”

据信,三位女士赠予都柏林市民高速陨石及催长粒肥:

“后来她们的脖子引起了痉挛,”斯蒂芬说,“累得既不能抬头,也不能低头或说话。她们把那袋李子放在中间,一枚接一枚地掏出来吃。用手绢擦掉从嘴里淌下的汁子,慢悠悠地将核儿吐到栅栏之间。”

他猛地发出青春的朗笑声,把故事结束了。利内翰和奥马登·伯克先生闻声回过头来,招招手,带头向穆尼酒馆走去。

“完了吗?”迈尔斯·克劳福德说,“只要她们没干出更越轨的事就好。”

智者派使傲慢的海伦丢丑,斯巴达人咬牙切齿,伊大嘉人断言潘奈洛佩乃天下第一美人。

“你使我联想到安提西尼,”教授说,“智者派高尔吉亚的门徒。据说,谁也弄不清他究竟是对旁人还是对自己更加怨恨。他是一位贵族同一个女奴所生之子。他写过一本书,其中从阿凯人海伦那儿夺走了美的棕榈枝,将它交给了可怜的潘奈洛佩。”

贫穷的潘奈洛佩。潘奈洛佩·里奇。

他们准备横穿过奥康内尔街。

喂,喂,总站!

八条轨道上,这儿那儿停着多辆电车,触轮一动也不动。有往外开的,也有开回来的。拉思曼斯、拉思法纳姆、黑岩国王镇,以及多基、沙丘草地、林森德;还有沙丘塔、唐尼布鲁克、帕默斯顿公园,以及上拉思曼斯,全都纹丝不动。由于电流短路的缘故,开不出去了。出租马车、街头揽座儿的马车、送货马车、邮件马车、私人的四轮轿式马车,以及一瓶瓶的矿泉汽水在板条箱里恍当恍当响的平台货车,全都由蹄子碍碍响的马儿拉着,咯哒咯哒地疾驰而去。

叫什么?——一还有——一在哪儿?

“然而,你管它叫什么?”迈尔斯·克劳福德问道,“她们是在哪儿买到李子的?”

老师说要维吉尔风格的,大学生为摩西老人投一票。

“管它叫作一一且慢,”教授张大了他那长长的嘴唇,左思右想,管它叫作一一让我想想。管它叫作:《神赐与我们安宁》怎么样?”

“不,”斯蒂芬说,“我要管它叫《登比斯迦眺望巴勒斯坦,要么就叫它《李子寓言》。”

“我明白了,”教授说。

他朗声笑了。

“我明白啦,”他带着新的喜悦重复了一遍,“摩西和神许诺给他们的土地。”他对杰·杰·奥莫洛伊又补了一句:“这还是咱们启发他的呢。”

在这个明媚的六月日子里,霍雷肖在众目睽睽之下,杰·杰·奥莫洛伊疲惫地斜睨了铜像一眼,默不作声。

“我明白啦,”教授说。

他在竖有约翰·格雷爵士的街心岛上停下脚步,布满皱纹的脸上泛着苦笑,仰望那高耸的纳尔逊。

对轻佻的老妪来说,缺指头简直太逗乐了。

安妮钻孔。弗萝遮遮掩掩。

然而,你能责备她们吗?

“独臂奸夫,”他狞笑着说,“不能不说是挺逗乐的。”

“要是能让人们晓得全能的天主的真理的话,”迈尔斯·克劳福德说,“两位老太婆也觉得挺逗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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