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能在黑啤酒上赚多少呢?按十桶算,纯利打一成吧。不,还要多些,百分之十五呗。他从圣约瑟公立小学跟前走过去。小鬼们一片喧哗。窗户大敞着。清新的空气能够帮助记忆,或许还有助于欢唱。哎哔唏、嘀咿哎呋叽、喀哎啦哎哞嗯、噢噼啾、呃哎咝吐喂、哒哺唲呦。他们是男孩子吗?是的。伊尼施土耳克,伊尼沙克,伊尼施勃芬,在上地理课哪。是我的哩。布卢姆山。

他在德鲁加茨的橱窗前停下步子,直勾勾地望着那一束束黑白斑驳、半熟的干香肠。每束以十五根计,该是多少根呢?数字在他的脑子里变得模糊了,没算出来。他怏怏地听任它们消失。他馋涎欲滴地望着那塞满五香碎肉的一束束发亮的腊肠,并且安详地吸着调了香料做熟的猪血所发散出来的温暾气儿。

一副腰子在柳叶花纹的盘子上渗出黏糊糊的血,这是最后的一副了。他朝柜台走去,排在邻居的女仆后面。她念着手里那片纸上的项目。也买腰子吗?她的手都皴了。是洗东西时使碱使的吧。要一磅半丹尼腊肠。他的视线落在她那结实的臀部上。她的主人姓伍兹。也不晓得他都干了些什么名堂。他老婆己经上岁数了。这是青春的血液。可不许人跟在后面。她有着一双结实的胳膊,嘭嘭地拍打搭在晾衣绳上的地毯。哎呀,她拍得可真猛,随着拍打,她那歪歪拧拧的裙子就摇来摆去。

有着一双雪貂般眼睛的猪肉铺老板,用长满了疤、像腊肠那样粉红色的指头掐下几节腊肠,折叠在一起。这肉多么新鲜啊,像是圈里养的小母牛犊。

他从那一大摞裁好的报纸上拿了一张。上面有太巴列湖畔基尼烈模范农场的照片。它可以成为一座理想的冬季休养地。我记得那农场主名叫摩西·蒙蒂斐奥雷。一座农舍,有围墙,吃草的牛群照得模糊不清。他把那张纸放远一点来瞧,挺有趣。接着又凑近一点来读,标题啦,还有那模模糊糊、正吃草的牛群。报纸沙沙响着。一头白色母牛犊。牲畜市场上,那些牲口每天早晨都在圈里叫着。被打上烙印的绵羊,吧嗒吧嗒地拉着屎。饲养员们脚登钉有平头钉的靴子,在褥草上踱来踱去,对准上了膘的后腿就是一巴掌,打得真响亮。他们手里拿着未剥皮的细树枝做的鞭子。他耐心地斜举着报纸,而感官和意念以及受其支配的柔和的视线却都凝聚在另外一点上:每拍打一下,歪歪扭扭的裙子就摆一下,嘭、嘭、嘭。

猪肉铺老板从那堆报纸上麻利地拿起两张,将她那上好的腊肠包起来,红脸膛咧嘴一笑。

“好啦,大姐。”他说。

她粗鲁地笑了笑,伸出肥实的手脖子,递过去一枚硬币。

“谢谢,大姐。我找您一先令三便士。您呢,要点儿什么?”

布卢姆先生赶紧指了指。要是她走得慢的话,还能追上去,跟在她那颤颤的火腿般的臀部后面走。大清早头一宗就饱了眼福。快点儿,***。太阳好,就晒草。她在店外的阳光底下站了一会儿,就懒洋洋地朝右踱去。他在鼻子里长叹了一下,她们永远也不会懂人心意的。一双手都被碱弄皴了。脚趾甲上结成硬痂。破破烂烂的褐色无袖工作服,保护着她的一前一后。由于被漠视,他心里感到一阵痛苦,渐渐又变成淡淡的快感。她属于另一个男人,下了班的警察在埃克尔斯街上搂抱她来着。她们喜欢大块头的。上好的腊肠。求求你啦,警察先生,我在树林子里迷了路。

“是三便士,您哪。”

他的手接下那又黏糊又软和的腰子,把它滑入侧兜里。接着又从裤兜里掏出三枚硬币,放在麻面橡胶盘上。钱撂下后,迅速地过了目,就一枚一枚麻利地滑进钱柜。

“谢谢,先生。请您多照顾。”

狐狸般的眼睛里闪着殷切的光,向他表示谢意。他马上就移开了视线。不,最好不要提了,下次再说吧。

“再见。”他边说边走开。

“再见,先生。”

毫无踪影,已经走掉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沿着多尔塞特街走回去,一路一本正经地读着报。阿根达斯·内泰穆,移民垦殖公司。向土耳其政府购进一片荒沙地,种上按树。最适宜遮阳、当燃料或建筑木材了。雅法北边有桔树林和大片大片的瓜地。你交八十马克,他们就为你种一狄纳穆地的橄榄、桔子、扁桃或香橼。橄榄来得便宜一些,桔子需要人工灌溉。每一年的收获都给你寄来。你的姓名就作为终身业主在公司登记入册。可以预付十马克,余数分年付。柏林,西十五区,布莱布特留大街三十四号。

没什么可试的。然而,倒也是个主意。

他瞅着报纸上的照片:银色热气中朦朦胧胧望到牛群。撒遍了银粉的橄榄树丛。白昼恬静而漫长,给树剪枝,它逐渐成熟了。橄榄是装在坛子里的吧?我还有些从安德鲁那家店里买来的呢。摩莉把它们吐掉了。如今她尝出味道来啦。桔子是用棉纸包好装在柳条篓里。香橼也是这样。不晓得可怜的西特伦是不是还住在圣凯文步道?还有弹他那把古色古香的七弦琴的马斯添斯基。我们在一起曾度过多少愉快的夜晚。摩莉坐在西特伦那把藤椅上。冰凉的蜡黄果实拿在手里真舒服,而且清香扑鼻。有那么一股浓郁、醇美、野性的香味儿。一年年的,老是这样。莫依塞尔告诉我,能卖高价哩。阿尔布图新小街:普莱曾茨街:当年美好的岁月。他说,一个碴儿也不能有。是从西班牙、直布罗陀、地中海和黎凡特运来的。雅法的码头上摆了一溜儿柳条篓,一个小伙子正往本子上登记。身穿肮脏的粗布工作服、打赤脚的壮工们在搬运它们。一个似曾相识的人露面了。你好啊!没有理会。点头之交是令人厌烦的。他的后背倒挺像那位挪威船长。也不晓得今天能不能碰见他。洒水车。是唤雨用的。在地上,如同在天上一样。

一片云彩开始徐徐把太阳整个遮蔽起来。灰灰地。远远地。

不,并不是这样。一片荒原,不毛之地。火山湖,死海。没有鱼,也不见杂草,深深地陷进地里。没有风能在这灰色金属般的、浓雾弥漫的毒水面上掀起波纹。降下来的是他们所谓的硫磺。平原上的这些城市,所多玛、蛾摩拉、埃多姆,名字都失传了。一应在死亡的土地上的死海,灰暗而苍老。而今它老了。这里孕育了最古老、最早的种族。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妪从卡西迪那家酒店里走了出来,横过马路,手里攥着一只能装四分之一品脱的瓶子嘴儿。这是最古老的民族。流浪到遥远的世界各地,被俘虏来俘虏去,繁殖,死亡,又在各地诞生。如今却躺在那儿,再也不能繁衍子孙了。已经死亡。是个老妪的。世界的干瘪了的灰色阴门。

一片荒芜。

灰色的恐怖使他毛骨悚然。他把报纸叠起,放到兜里,拐进埃克尔斯街,匆匆赶回家去。冰凉的油在他的静脉里淌着,使他的血液发冷。年齿用盐外套将他包裹起来。喏,眼下我到了这儿。对,眼下我到了这儿。今天早晨嘴里不舒服,脑子里浮现出奇妙的幻想。是从不同于往日的那边下的床。又该恢复桑道式健身操了。俯卧撑。一座座布满污痕的褐色砖房。门牌八十号的房子还没租出去呢。是怎么回事呢?估价为二十八英镑。客厅一扇扇窗户上满是招贴:托尔斯啦,巴特斯比啦,诺思啦,麦克阿瑟啦。就好像是在发痛的眼睛上贴了好多块膏药似的。吸着茶里冒出来的柔和的水蒸气和平底锅里嗞嗞响的黄油的香气。去贴近她那丰腴而在床上焐暖了的肉体。对,对。

一束炽热暖人的阳光从伯克利路疾速地扑来。这位金发随风飘拂的少女足登细长的凉鞋,沿着越来越明亮的人行道跑来,朝我跑来了。

门厅地板上放着两封信和一张明信片。他弯下腰去捡起。玛莉恩·布卢姆太太。他那兴冲冲的心情立即颓丧下来。笔力遒劲:玛莉恩太太。

“波尔迪!”

他走进卧室,眯缝着眼睛,穿过温煦、黄色的微光,朝她那睡乱了的头走去。

“信是写给谁的?”

他瞧了瞧。穆林加尔。米莉。

“一封是米莉给我的信,”他小心翼翼地说,“还有一张给你的明信片。另一封是写给你的信。”

他把明信片和信放在斜纹布面床单上,靠近她膝头弯曲的地方。

“你愿意我把百叶窗拉上去吗?”

当他轻轻地将百叶窗拽上半截的时候,他那只盯着后面的眼睛瞥见她瞟了一眼那封信,并把它塞到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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