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视事物无可避免的形式:至少是对可视事物,通过我的眼睛认知。我在这里辨认的是各种事物的标记,鱼的受精卵和海藻,越来越涌近的潮水,那只铁锈色的长统靴。鼻涕绿,蓝银,铁锈:带色的记号。透明的限度。然而他补充说,在形体中。那么,他察觉事物的形体早于察觉其带色了。怎样察觉的?用他的头脑撞过,准是的。悠着点儿。他歇了顶,又是一位百万富翁。有学识者的导师。其中透明的限度。为什么说其中?透明,不透明。倘若你能把五指伸过去,那就是户,伸不过去就是门。闭上你的眼睛去看吧。

斯蒂芬闭上两眼,倾听着自己的靴子踩在海藻和贝壳上的声音。你好歹从中穿行着。是啊,每一次都跨一大步。在极短暂的时间内,穿过极小的一段空间。五,六:持续地。正是这样。这就是可听事物无可避免的形态。睁开你的眼睛。别,唉!倘苦我从濒临大海那峻峭的悬崖之颠栽下去,就会无可避免地在空间并列着往下栽!我在黑暗中呆得蛮惬意。那把梣木刀佩在腰间。用它点着地走:他们就是这么做的。我的两只脚穿着他的靴子,并列着与他的小腿相接。听上去蛮实,一定是巨匠造物主那把木槌的响声。莫非我正沿着沙丘走向永恒不成?喀嚓吱吱,吱吱,吱吱。大海的野生货币。迪希先生全都认得。

来不来沙丘,母马玛达琳?

瞧,旋律开始了。我听见啦。节奏完全按四音步句的抑扬格在行进。不。在飞奔。母马达琳。

现在睁开眼睛吧。我睁。等一会儿。打那以后,一切都消失了吗?倘若我睁开眼睛,我就将永远呆在漆黑一团的不透明体中了。够啦!看得见的话,我倒是要瞧瞧。

瞧吧,没有你,也照样一直存在着,以迨永远,及世之世。

她们从莱希的阳台上沿着台阶小心翼翼地走下来了——婆娘们。八字脚陷进沉积的泥沙,软塌塌地走下倾斜的海滨。像找,像阿尔杰一样,来到我们伟大的母亲跟前。头一个沉甸甸地甩着她那只产婆用的手提包,另一个的大笨雨伞戳进了沙滩。她们是从自由区来的,出来散散心。布赖德街那位受到深切哀悼的已故帕特里克·麦凯布的遗孀,弗萝伦丝·麦凯布太太。是她的一位同行,替呱呱啼哭着的我接的生。从虚无中创造出来的。她那只手提包里装着什么?一个拖着脐带的早产死婴,悄悄她用红糊糊的泥绒裹起。所有脐带都是祖祖辈辈相连接的,芸芸众生拧成一股肉缆,所以那些秘教僧侣们都是。你们想变得像神明那样吗?那就仔细看自己的肚脐吧。喂,喂。我是金赤。请接伊甸城。阿列夫,阿尔法,零,零,一。

始祖亚当的配偶兼伴侣,赫娃,赤身露体的夏娃。她没有肚脐。仔细瞧瞧。鼓得很大、一颗痣也没有的肚皮,恰似紧绷着小牛皮面的圆楯。不像,是一堆白色的小麦,光辉灿烂而不朽,从亘古到永远。罪孽的子宫。

我也是在罪恶的黑暗中孕育出的,是被造的,不是受生的。是那两个人干的,男的有着我的嗓门和我的眼睛,那女幽灵的呼吸带有湿灰的气息。他们紧紧地搂抱,又分开,按照撮合者的意愿行事。盘古首初,天主就有着要我存在的意愿,而今不会让我消失,永远也不会。永远的法则与天主共存。那么,这就是圣父与圣子同体的那个神圣的实体吗?试图一显身手的那位可怜的阿里马老兄,而今安在?他反对“共在变体赞美攻击犹太论”,毕生为之战斗。注定要倒楣的异端邪说祖师。在一座希腊厕所里,他咽了最后一口气,安乐死。戴着镶有珠子的主教冠,手执牧杖,纹丝不动地跨在他的宝座上;他成了鳏夫,主教的职位也守了寡。主教饰带硬挺挺地翘起来,臀部净是凝成的块块儿。

微风围着他嫡戏,砭人肌肤的凛例的风,波浪涌上来了。有如白鬃的海马,磨着牙齿,被明亮的风套上笼头,马南南的骏马们。

我可别忘了他那封写给报社的信。然后呢?十二点半钟去。船记”。至于那笔款呢,省着点儿花,乖乖地像个小傻瓜那样。对,非这么着不可。

他的脚步放慢了。到了。我去不去萨拉舅妈那儿呢?我那同体的父亲的声音。最近你见那位艺术家哥哥斯蒂芬一眼了吗?没见到?他该不是到斯特拉斯堡高台街找他舅妈萨利去了吧?难道他不能飞得更高一点儿吗,呢?还有,还有,还有,斯蒂芬,告诉我们西姑父好吗?啊呀,哭泣的天主,我都跟些什么人结上了亲家呀。男娃子们在干草棚里。酗酒的小成本会计师和他那吹短号的兄弟。可敬的平底船船夫!还有那个斗鸡眼沃尔特,竟然对自己的父亲以“先生”相称。先生。是的,先生。不,先生。耶酥哭了:这也难怪,基督啊。

我拉了拉他们那座关上百叶窗的茅屋上气不接下气的门铃,等着。他们以为讨债的来了,就从安全的地方朝外窥伺。

“是斯蒂芬,先生。”

“让他进来。让斯蒂芬进来。”

门栓拉开了,沃尔特把我让进去。

“我们还只当是旁人呢。”

一张大床,里奇舅舅倚着枕头,裹在毛毯里,隔着小山般的膝盖,将壮实的手臂伸过来。胸脯干干净净。他洗过上半身。

“外甥,早晨好。”

他把膝板放到一旁。他正在板上起草着拿给助理法官戈夫和助理法官沙普兰·坦迪看的讼费清单,填写着许可证、调查书以及携带物证出庭的通知书。在他那歇了顶的头上端,悬挂着用黑樫木化石做的镜框。王水德的《安魂曲》。他吹着那令人困惑的口哨,单调而低沉,把沃尔特唤了回来。

“什么事,先生?”

“告诉母亲,给里奇和斯蒂芬端麦牙酒来。她在哪儿?”

“给克莉西洗澡呢,先生。”

跟爸爸一道睡的小伴儿,宝贝疙瘩。

“不要,里奇舅舅……”

“就叫我里奇吧。该死的锂盐矿泉水。叫人虚弱。喔[威]士忌!”

“里奇舅舅,真地……”

“坐下吧,不然的话,我就凭着魔鬼的名义把你揍趴下。”

沃尔特斜睨着眼找椅子,但是没找到。

“他没地方坐,先生。”

“他没地方放屁股吗,你这傻瓜。把咱们的奇彭代尔式椅子端过来。想吃点儿什么吗?在这里,你用不着摆臭架子。来点儿厚厚的油煎鲱鱼火腿片怎样?真的吗?那就更好啦。我们家除了背痛丸,啥都没有。”

当心哪!

他用低沉单调的声音哼了几小节费朗多的“出场歌”。斯蒂芬,这是整出歌剧中最雄伟的一曲。你听。

他又吹起那和谐的口哨来了,音调缓和而优雅,中气很足,还抡起双拳,把裹在毛毯中的膝盖当大鼓来敲打。

这风更柔和一些。

没落之家,我的,他的,大家的。你曾告诉克朗戈伍斯那些少爷,你有个舅舅是法官,还有个舅舅是将军。斯蒂芬,别再来这一套啦。美并不在那里。也不在马什图书馆那空气污浊的小单间里。你在那儿读过约阿基姆院长那褪了色的预言书。是为谁写的?为大教堂院内那长了一百个头的乌合之众。一个憎恶同类者离开他们,遁入疯狂的森林,鬃毛在月下起着泡沫,眼珠子像是星宿。长着马一般鼻孔的胡乙姆。一张张椭圆形马脸的坦普尔、勃克·穆利根、狐狸坎贝尔、长下巴颏儿。隐修院院长神父,暴跳如雷的副主教,是什么惹得他们在头脑里燃起怒火?呸!下来吧,秃子,不然就剥掉你的头皮。他那有受神惩之虞的头上,围着一圈儿花环般的灰发,我看见他往下爬,爬到祭台脚下(下来吧!),手执圣体发光,眼睛像是蛇怪。下来吧,秃瓢儿!这些削了发、除了圣油、被阉割、靠上好的麦子吃胖了的、靠神糊口的神父们,笨重地挪动着那穿白麻布长袍的魁梧身躯,从鼻息里喷出拉丁文。在祭台四角协助的唱诗班用威胁般的回声来响应。

同一瞬间,拐角处一个神父也许正举扬着圣体。叮玲玲!相隔两条街,另一位把它放回圣体柜,上了锁。叮玲玲!圣母小教堂里,又一个神父正在独吞所有的圣体。玎玲玲!跪下,起立,向前,退后。卓绝的博士丹·奥卡姆曾想到过这一点。英国一个下雾的早晨,基督人格问题这一小精灵搔挠着他的头脑。他撂下圣体,跪下来。在他听见自己摇的第二遍铃声与十字形耳堂里的头一遍铃声(他在举扬圣体)而站起来时,又听见(而今我在举扬圣体了)这两个铃的响声(他跪下了)重叠成双元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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