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证人被叫了出来;他们主要证明,布瓦吉贝尔怎样冒着生命危险,从城堡的大火中搭救丽贝卡,怎样不顾自身的安全,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保护她的生命上。这些人提供的细节都极尽夸大之能事,因为庸俗的头脑对任何奇谈怪论天然具有浓厚的兴趣,何况他们发现,要他们提供证词的大人物,对他们的汇报十分满意,这又大大促进了他们天赋的猎奇心理。这样,布瓦吉贝尔经历的危险本来固然也非同寻常,现在更变得骇人听闻了。在他们的渲染下,这位骑士对丽贝卡的保护不仅超出了一般情理,而且显得不可思议,荒谬绝伦;似乎哪怕她对他疾颜厉色,大加申斥,他仍低首下心,恭恭敬敬,这样的描绘用在这个狂妄自大的人身上,简直叫人难以置信。

接着,圣殿会堂的会督奉命出场了,他得叙述布瓦吉贝尔和犹太女子到达会堂时的情形。马尔沃辛的证词是经过深思熟虑,无懈可击的。只是为了不致触痛布瓦吉贝尔的感情,他不得不插入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暗示他当时已有些精神错乱,被他带来的那个女人弄得神魂颠倒了。会督叹了口气,表示悔罪,声称他为他允许丽贝卡和她的情人进人会堂,感到后悔莫及。“不过我已向我们最尊敬的大宗师说明了我当时的想法,”他最后说道,“他知道我并无不良的动机,尽管我的行为可能是错误的。我愿意接受他给我的任何处分,决无怨言。”

“你讲得很好,艾伯特兄弟,”博马诺说。“你的动机是好的,因为你认为这可以使一个犯了错误的兄弟不致一错再错,滑向深渊。但你的行动是错误的,就像一个人要拉住脱缰的马,不是勒紧缰绳,却去踢鞍镫,非但不能达到目的,还会使自己受害。我们虔诚的创始人规定,早祷要念主祷文十三遍,晚祷要念九遍,你的功课应该加倍。圣殿骑士一周可食肉三次,但你必须七天守斋。在今后六周内你都这么做,你的赎罪便完成了。”

会督装出诚心服从的表情,向大宗师深深鞠了一躬,便回到了座位上。

“兄弟们,”大宗师又说道,“我们刚才听到的那些事实,使我们不得不设想,在这不幸的事件中,我们的兄弟是在魔鬼的迷惑和引诱下犯的罪,那么我们是否应该审查一下,这个女人从前的生活和言谈,尤其得判明,她是否可能运用魔法和妖术,你们说对吗?”

古达尔利克的赫尔曼是出席的第四个会督——其他三人是康拉德、马尔沃辛和布瓦吉贝尔——这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脸上还留着穆斯林军刀造成的伤疤,他在骑士团中地位既高,又深得人心。他站了起来,向大宗师鞠了一躬;对他的自动要求发言,后者立刻同意了。于是他说道:“最尊敬的大宗师,我要求知道,我们勇敢的兄弟布里恩·布瓦吉贝尔,对这些骇人的指控有什么要说的,他本人对他与这个犹太女子的不幸交往,有些什么看法?”

“布里恩·布瓦吉贝尔,”大宗师说道,“你听到我们古达尔利克的兄弟向你提出的问题了。我命令你回答他。”

布瓦吉贝尔听到大宗师的话,把脸转向了他,但保持着沉默。

“魔鬼剥夺了他的讲话能力,”大宗师说道,“魔鬼,离开他!布里恩·布瓦吉贝尔,讲吧,我已用我们神圣的权标从你身上赶走了魔鬼。”

布瓦吉贝尔尽量克制着心头愈来愈高涨的蔑视和愤怒,他完全明白,这种情绪的流露对他毫无好处。他答道:“最尊敬的大宗师,布里恩·布瓦占贝尔不想回答这些荒唐无稽的指责,如果他的荣誉遭到低毁,他会用他的血肉,他为基督教世界南征北战所使用的剑,保卫他自己。”

“我们宽恕你,布里恩兄弟,”大宗师说,“虽然你在我面前夸耀你的作战业绩,这是吹嘘自己的功劳,它也来自魔鬼,他诱使我们自我崇拜。但是我们原谅你,因为你讲这些话不是你自己要讲,主要是受了魔鬼的指使;只要上帝允许,我们会征服他,把他从我们的会场驱逐出去。”布瓦吉贝尔那双阴鸷凶恶的眼睛迸发了一缕蔑视的目光,但是他没有回答什么。“兄弟们,”大宗师继续道,“由于我们古达尔利克的兄弟提出的问题,已得到了部分的回答,现在我们接着审理;我希望,在我们的守护神的帮助下,能把这件邪恶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凡是对这个犹太女人的生活和言谈能提供任何见证的人,都可以站出来向我们陈述。”

大厅下首出现了一阵骚动,当大宗师询问原因时,有人答说,这里有一个老人本来卧床不起,后来多亏女犯人用一种神奇的药膏医治后,才恢复了行走能力。

这个可怜的乡下佬,一个撒克逊人,给拉到了审判台前;他吓得索索发抖,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因为他犯了罪,让一个犹太女子医治了他的瘫痪病。他无疑还没有完全痊愈,出庭作证时仍得拄着拐杖行走。他的证词完全是被迫的,还流了不少眼泪;但他承认,两年前他曾为犹太财主以撒于活,因为他是个木匠,有一天他突然不能下床,但经过丽贝卡的诊治,尤其是使用了一种有香味的、发热的药膏以后,便逐渐恢复,多少可以使用他的双腿了。后来,他说,她还给了他一小盒那种珍贵的油膏,又给了他一枚金币,让他返回他的老家,它便在圣殿会堂附近。“不过,请尊贵的大老爷明察,”他说道,“我认为这闺女不可能是要伤害我,虽然她命不好,是个犹太人。我在用她的药时,总要念主祷文和使徒信经,但它的效果丝毫也没有减少。”

“住口,奴才,”大宗师喝道,“滚下去,你这畜生活该倒霉,竟敢要魔鬼给你治病,拿魔鬼的钱,还跑到邪教徒家中去打工。告诉你,魔鬼可能故意让你生病,然后给你治病,这样便可以证明他有医病的本领。你讲的那种油膏,带来了没有?”

乡下佬把哆嗦的手伸进胸口,摸了一会,掏出了一个小盒子,盖子上有几个希伯来文,对于大多数听众说来,这便足以证明药是从魔鬼那儿来的。博马诺在身上划了个十字,把盒子拿在手上;他懂得好几种东方语言,完全了解盖上那几个字:“犹大部族的狮子是战无不胜的”[注]。于是他说道:“撒旦真是神通广大,居然用《圣经》的话来亵渎上帝,把毒药混入我们必需的食物中!这里有没有医生可以告诉我们这神秘油膏的成分?”

[注]这句话见《旧约·创世记》第49章,是雅各临死前预祝犹大的子孙能像狮子一样茁壮成长(犹大是犹太人十二列祖之一),这本来只是一种比喻,与西多会和圣殿骑士团所说的狮子不同。

两个自称是医生的人走了出来,一个是修士,另一个是理发匠,他们声称他们对这种东西一无所知,只是它带有没药和樟脑的味道,那是从东方的植物中提炼的。但是出于对成功的同行的嫉妒,他们表示,这种药品既然连他们也不知道,一定是歪门邪道的非法产品;因为他们尽管不懂得魔法,但是能医治百病,只要按照基督徒的真诚信念是可以医治的。医学鉴定结束后,撒克逊农民低声下气的,要求把他认为有效的油膏还他,但大宗师皱紧了眉头,对破子说道:“乡下佬,你叫什么名字?”

“希格·斯内尔,”农夫回答。

“那么,希格·斯内尔,”大宗师说道,“我告诉你,宁可卧床不起,也比接受魔鬼的医药让你站起来行走好;宁可用强大的手掠夺邪教徒的钱财,也比接受他们的施舍,或者从他们手里领取工钱好。你去吧,记住照我的话做。”

“我的天呐!”农民说,“但是请大宗师明鉴,这教训对我来得太迟了.因为我已经残废了;但我会把您老的话转告我的两个兄弟,他们还在替富裕的犹太拉比纳桑·本·以色列做工,我要告诉他们,大人说,宁可抢他的钱,也不可老老实实替他干活。”

“把这个多嘴的混蛋撵走!”博马诺吆喝道;他一时措手不及,对他的一般格言的这种实际应用,不知怎么驳斥好。

希格·斯内尔返回了人群中,但是仍关心他的女恩人的命运,站在那里不想离开,宁可冒再度遭到严厉的法官申斥的危险,尽管这申斥把他吓得六神无主,心里直发怵。

审问进行到这个阶段,大宗师命令丽贝卡揭开面纱。现在她第一次汗口了,她耐心地、但是庄重地声明:“犹太民族的女儿单独处在陌生人中间时,不能揭开面纱,这不符合他们的风俗。”她那悦耳的嗓音,那温柔的回答,在群众中引起了怜悯和同情的反应。但是从博马诺看来,扼杀人的一切感情,不让它们干扰他行使的职责,是他应尽的义务,因此他重复了一遍他的命令,要他的受害者揭开面纱。那些卫士甚至蠢蠢欲动,想强制执行,于是她在大宗师面前挺直身子,说道:“不,请您想想自己的女儿……哦,”她想起来了,又道,“您没有女儿!那么想想您的母亲,您的姊妹,想想对待妇女的礼貌吧,不要让这些人当着您的面这么对待我,不应该让粗俗的仆人强行剥开一个少女的面纱。我可以服从您,”她又说,声音中流露了忍受委屈的心情,这甚至使博马诺那颗冷酷的心也有些软了。“在您的人民中您是一个长者,我可以服从您的命令,让您看到一个不幸的少女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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