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烈性的马有时也会变得冷静,最阴郁的人有时也会发火;

修士常常会像个傻瓜,傻瓜也常常会像个修士。

古歌谣。

小丑穿着隐士的长袍,戴着风帽,腰里来着打结的绳子,站在牛面将军的城堡门前,守门的卫兵要他通报姓名,说明来意。

“Pax_vobiscum,”小丑答道,“在下是圣方济各会的贫苦修士,现特前来为关在城堡中的几个不幸犯人做忏悔祷告。”

“你好大的胆,敢到这儿来,”卫兵说道。“要知道,除了我们那个酗酒的神父以外,这二十年来,还从没你这样的灰毛公鸡在这儿啼过呢。”

“请你还是把我的使命禀报你家老爷吧,”冒牌修士答道,“我保证,他一定欢迎这个消息;公鸡就要啼了,整个城堡都会听到。”

“我的天,”卫兵说道,“但是如果我为了禀报你的使命,离开岗位挨了骂,你可得当心,看你这件灰色袍子是不是挡得住我这支灰色鹅毛箭。”

他留下这个恐吓后,便离开塔楼,前往大厅报告那个不同寻常的消息了;他说,有一个神圣的修士来到城门外,要求立刻接见。令他大吃一惊的是,他的主人居然命令马上放修士入内;于是他先在大门口安排了警卫,提防突然袭击,然后便毫不迟疑地按照他接到的命令执行了。汪八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才自告奋勇担当这个危险的差使,现在发现,牛面将军雷金纳德竟是这么一个凶神恶煞般的人物,心里不禁有些害怕。他照例先说了句“Pax_vobiscum”,这主要是他相信它足以说明他的身分,但口气却不像以前那么轻松,显得结结巴巴的。不过牛面将军一向看到,各种人不论地位高低,都会在他面前发抖,因此对这位所谓神父的胆怯表现,丝毫不以为意。“你是谁,从哪里来,神父?”他问。

“Pax_vobiscum,”小丑又念叨了一遍,“在下是圣方济各会的贫苦修士,在路经这片荒野时,落进了一伙强盗手中,就像《圣经》说的:quidamviator_incid_it_in_latrones[注];他们便派我进城堡来,因为听说大人秉公执法,要处死两名犯人,那些强盗要我来替他们履行宗教职责。”

[注]当时的教士一般都应懂得拉丁文,汪八为了冒充教士,便在话中插入一些拉丁文,它们只是重复他前面或后面的话,也不一定来自《圣经》,下面也是这样。

“嗯,你做得对,”牛面将军答道,“那么你能告诉我,森林里的强人有多少吗?”

“大王,”小丑答道,“nomen_illis_legio——他们号称一个军团呢。”

“告诉我究竟是多少数目,神父,要不然,你的长袍和腰带就不能保护你。”

“哎哟!”假冒的修士说道,“cor_meum_eructavit,那就是说,当时我的头脑都给吓糊涂啦。不过我估计,那些庄稼人,加上老百姓,总数恐怕不下五百人吧。”

“什么!”圣殿骑士说,他这时正好走进大厅,“这些马蜂已聚集了这么多人?这个马蜂窝是心腹之患,必须把它马上拔掉。”然后他把牛面将军叫到一边,又道:“你认识这个教士吗?”

“他是从外地一个修道院来的,”牛面将军说,“我不认识他。”

“那么不要把你的意图告诉他,”圣殿骑士答道,“只是让他捎个字条给德布拉西的自由团队,命令他们火速前来支援他们的主人。同时为了免得这个贼秃怀疑,你可以让他自由活动,为那些撒克逊猪秽作好上屠宰场的准备。”

“我会这么办,”牛面将军说,随即指定了一个仆人,把汪八带往囚禁塞德里克和阿特尔斯坦的房间。

塞德里克遭到囚禁之后,他的急躁脾气反而有增无减。他从大厅的一头踱到另一头,那副神气好像要向敌人发动进攻,或者从被围困的地方打开一个缺口,有时对自己,有时对阿特尔斯坦发出一声呐喊;阿特尔斯坦却不动声色地忍受着一切,等待事变的结束,同时泰然自若地消化中午吃下的大量食物;他对囚禁时间的长短似乎不太关心,认为世上的一切灾祸最终都会逢凶化吉,得到上帝的保佑。

“Pax_vohscum,”小丑说,一边走进了屋子,“愿圣邓斯坦、圣丹尼斯、圣达索克,以及其他各位圣徒保佑二位,与二位常在一起。”

“不必客气,请进屋吧,”塞德里克对假想的修士说道,“不知足下到此有何贵干?”

“在下是特地来侍候二位升天的,”小丑答道。

“这不可能,”塞德里克吃了一惊,答道。“他们尽管心狠手辣,胆大妄为,还不敢公然倒行逆施,不顾天理人情。”

“哎哟!”小丑说道,“要用人道观念约束他们的行为,那等于要用丝线作缰绳控制一匹奔跑的野马。现在,尊贵的塞德里克,请你考虑一下,英勇的阿特尔斯坦,也请你考虑一下,你们在世上犯过的罪孽,因为今天你们就得到上天的法庭上接受审判了。”

“阿特尔斯坦,你听到没有?”塞德里克说。“我们必须鼓起勇气,迎接这最后一个行动;要知道,与其像奴隶一样活着,不如像自由人一样死去。”

“我对他们的暴行已作好了最坏的打算,”阿特尔斯坦答道,“我会像就餐一样安详地走向死亡。”

“那么让我们迎接这神圣的时刻吧,神父,”塞德里克说。

“再等一等,老爷子,”小丑说,恢复了平时的声调,“在你跳进黑暗的深渊以前,还是先仔细看看的好。”

“我担保,这声音很熟悉!”塞德里克说。

“那是你忠实的奴隶和小丑的声音,”汪八接口道,揭开了风帽,“要是你以前肯听从傻瓜的劝告,今天就不用待在这儿了。现在你肯照傻瓜的话办,也可以很快就离开这里。”

“你这小子,这是什么意思?”撒克逊人问道。

“你听清楚了,”汪八答道,“穿上这件袍子,系上这根绳子,它们是我所有的修士的全部标志,然后你就泰然自若地走出城堡,让我穿上你的大褂,系上你的腰带,代替你升入天堂。”

“让你代替我!”塞德里克说,听到这建议吃了一惊。“得啦,他们会绞死你,我可怜的小傻瓜。”

“随他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汪八说。“我这么做丝毫也不想贬低你的身分,我相信,愚人之子挂在绞索上,不会比他做官的祖先当年挂在绞索上轻一些。”

“好吧,汪八,”塞德里克答道,“我答应你的要求,但有个条件,那就是我要你跟阿特尔斯坦老爷交换服装,不是跟我。”

“凭圣邓斯坦作证,这不成,”汪八答道,“那么做没有道理。愚人之子搭救赫里沃德的后代,这是名正言顺的事;但是要他为另一个人死,这个人的祖先却与他风马牛不相关,这就不合情理了。”

“混蛋,”塞德里克说,“阿特尔斯坦的祖先是英国的国王!”

“随他们是什么人,我不在乎,”汪八答道,“但我的脖子生在我的肩膀上,我不能为随便什么人绞断它。因此,我的好东家,要就你自己接受我的建议,要就让我像来的时候一样,自由的离开这间牢房。”

“让我这棵老树枯死吧,”塞德里克继续道,“只要树林还保存着繁荣的希望。我忠实可靠的汪八,救救高贵的阿特尔斯坦!凡是血管里有撒克逊血统的人都有这个责任。你和我可以一起忍受残忍的压迫者的最大暴行,但是让他得到自由和安全,他会唤起全国民众的斗志,为我们报仇的。”

“不必这么做,塞德里克伯父,”阿特尔斯坦说,握紧了他的手,因为在他精神振奋,认真思考或行动的时候,他的举止和感情不是与他的高贵出身不相符合的。“不必这么做,”他继续道,“我宁可在这大厅里再待一周,除了一小块面包什么吃的也没有,或者除了给犯人的一点水,什么喝的也没有,也不愿把这个奴隶诚心诚意献给他主人的逃跑机会,占为己有。”

“两位老爷,你们都是聪明人,”小丑说道,“我只是疯子和傻瓜,但是现在,塞德里克老爷子和阿特尔斯坦朋友,让傻瓜替你们解决争论吧,免得你们多化力气,互相推让。我像约翰·达克的那匹母马,除了约翰·达克,谁也不让骑。我是来搭救我的主人的,如果他不要我救,那就只好拉倒!我只得仍旧回去。善意的帮助不是毽子或板球,可以由这个人抛给另一个人的。除了为我生来的主人,我不能为任何别人吊死!”

“那么去吧,尊贵的塞德里克,”阿特尔斯坦说,“不要错过这个机会。你到了外面,可以发动亲友前来搭救我们;你留在这儿,我们只能一起完蛋。”

“那么我们在外面有没有获得救援的希望?”塞德里克望着小丑说。

“希望确实是有的!”汪八立即答道,“我可以告诉你,你穿上我的袍子,就是披上了将军的战袍。外面已集中了五百人,今天早晨我还是他们的主要领导人之一。我的小丑帽子是头盔,我的小丑手杖便是权杖。好吧,我们会看到,一个傻瓜换了一个聪明人,这会得到什么好处。确实,这么一来,他们可能谨慎有余,勇敢却不足了。好吧,再见,老爷,好好对待可怜的葛四和他的狗方斯;把我的小丑帽子挂在罗瑟伍德的大厅上,作为我为主人抛弃生命的纪念,让大家知道我对他忠心耿耿,尽管我是个傻瓜。”最后这句话带有双重意味,既像说笑,又像是当真的。

塞德里克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只要忠诚和友谊在世上还受到尊敬,这纪念品就会永远保存在那里!”他说。“我相信,我能找到办法,搭救罗文娜和你,阿特尔斯坦,还有你,我可怜的汪八,在这件事上,我不会丢掉你不管的。”

现在衣服换好了,塞德里克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我除了自己的语言,以及几句不三不四的诺曼话,什么语言也不会讲,”他说。“我怎么能像一个神父呢?”

“诀窍只有两个字:Pax_vobiscum,”汪八答道。“它可以回答一切询问。不论你来或去,吃或喝,赞美或反对,Pax_vobiscum可以无往而不利。它对于一个修士的用处,就像巫婆手中的扫帚,魔术师手中的棍子。你得这么念,声调低沉庄重:Pax_vobiscum,它可以带着你通行无阻。不论门岗和守卫,骑士和扈从,步兵和骑兵,它对他们像符咒一样,全都管用。我想,明天他们多半会把我送上绞架,到那时,我也得对处死我的刽子手试试它的威力。”

“如果情况果真如此,”他的主人说,“那么我的教会授职仪式太简单了——Paxvobiscum。我相信,这句口令我能记住。高贵的阿特尔斯坦,再见;再见,我可怜的孩子,你的心抵消了你头脑的缺陷;我会救你脱险,否则也会回来与你一起死的。只要我的血管里还流着血,我就不会让撒克逊王族的血统就此中断;只要能救出为主人出生人死的奴仆,塞德里克哪怕得冒九死一生的危险,也决不会让人伤害他的一根头发。再见。”

“再见,尊贵的塞德里克,”阿特尔斯坦说,“记住,如果有人向你布施食物,你便得接受,这才像一个游方修士。”

“再见,老爷子,”汪八又道,“记住PCX_VohSC。”

经过这一番叮嘱之后,塞德里克便出发了;不用多久,小丑作为万应灵丹介绍给他的那句咒语,他便有了应用的机会,可以试试它的效果了。在一条矮拱顶的阴暗过道中,他正摸索前行,要上城堡的大厅,这时一个女人的身影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Pax_vobiscum!”假修士说,竭力想赶快通过。但那女子用温柔的声音说道:“Et_vobls;quaeso,domlne_reverendisslme,pro_miserlcordia_yestra.”[注]

[注]拉丁文:也祝您平安;尊敬的神父,请您行行好吧。

“我的耳朵不太好,”塞德里克用纯正的撒克逊语答道,同时在心里叨咕:“该死的傻瓜和他的Pax_vobiscum!我的梭镖第一次就没打中。”

然而当时的教士听到拉丁文便耳聋的并不少见,跟塞德里克谈话的那个女子完全理解这点。

“我要求您发发慈悲,尊敬的神父,”她改用他的语言答道,”请您去看看关在城堡内的一个伤员,让他的灵魂得到安慰;请您按照您的神圣职务的教导,怜悯怜悯他和我们吧。这对您是功德无量的事。”

“孩子,”塞德里克非常慌张,答道,“我在这城堡内的时间有限,不允许我行使这些职责。我必须马上离开,有一件涉及生死存亡的大事等着我去办呢。”

“然而,神父,让我用您起过的誓言请求您吧,”求情者又道,“不要抛弃遇到危险和困难的人,为他想想办法,救救他吧。”

“让魔鬼把我架走,送进地狱,跟奥丁和托尔[注]的灵魂在一起吧!”塞德里克说,心里焦急万分;如果让他再这么讲下去,也许他非背离他的宗教身分,露出马脚不可,幸好他们的谈话,这时给塔楼内的老太婆厄弗利德的粗哑嗓音打断了。

[注]托尔与奥丁一样,也是古代斯堪的纳维亚的神,由于他们都是基督教兴起前的异教时代的神,因此说他们的灵魂都在地狱中。

“喂,小丫头,”她对那个女子说道,“我好意让你离开那边的牢房,到外面走走,你却这么报答我吗?你逼得这位神父不得不用诅咒的话,摆脱一个犹太女子的纠缠,这么做应该吗?”

“一个犹太女子!”塞德里克说,想利用这消息乘机脱身,“让我过去,小女子!不要挡住我,免得我对你不客气。我刚行过圣事,不能与异教徒接触。”

“到这儿来,神父,”老婆子说,“你在城堡中是陌生人,没人带路跑不出去。到这儿来,我有话跟你讲。还有,你这个不祥民族的小妮子,回病人屋里去照顾他,等我回来;要是你不得到我的准许再走出屋子,当心我跟你算账!”

丽贝卡退下了。由于她的再三恳求,厄弗利德才允许她离开塔楼,去从事她心甘情愿担当的任务,在受伤的艾文荷的病榻旁照料他。她意识到了他们的危险处境,决心利用她能得到的一切活命机会,这样,当厄弗利德告诉她,一个教士进入了这个不信上帝的城堡时,她萌发了希望,守候在过道上,等待那个假想的教士回来,打算敦促他关心一下囚徒们的命运;但是读者们已经看到,她的愿望没有完全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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