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从此得了毛病。明知上了潘三的当,放了东西,心中甚恨,忍住了仍不理他。潘三自以为得计,必当移舟就岸,那知许老三怀恨在心。他有个姐夫周小三,即与潘三赶车,为人颇有血性,倒是个路见不平拨刀相助的朋友。

许老三上当之后,即告诉了姐夫,姐夫即要与潘三吵闹,倒是老三止住了,商量个妙计报他。

明日老三回家,他无父母,有两个哥哥,一行开的小酒店,卖些熏肉香肠,一个是游手无赖,在杂耍班里做个斗笑的买卖,叫把式许二。他那姐姐也在家。就将他上当的事讲起来,恨如切齿,誓要报仇。他二哥听了,即脱下衣裳,便要跑去打架。

大哥拉住了,道:“不是打架的事,且商量。去邀了李三叔来,是他荐去的,我们讲理去,看他怎样?”三姐说道:“打架固不好,讲理也不好。这又没有伤痕,难道好到刑部里去相验么?依我想个法子,也叫他受用一回,叫他吃个闷亏,讲不出来。”

那老大、老二道:“妹子倒说得好,他是个四五十岁人,怎样叫他吃这闷亏?”三姐笑道:“待我慢慢的想着。”原来那三姐才十九岁,生得十分标致,而且千伶百俐,会说会笑。若做了男子,倒是个有作为的,偏又叫他做了女身。想了一会,笑道:“我倒有个妙计,就是没有这个人。”那老二道:“要与兄弟报仇,就到水里去,火里去,我肯的。”三姐道:“这件事用你不着,而且与你讲不得。与你讲了,你要说出来的。”

老二发气道:“这是什么话?既要赚人,难道还对人讲?”三姐道:“只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就是没有这个人。”老大想道:“你嫂子不中用,引不动人,且回娘家去了。或者请了王八奶奶来,不然请葛家姑娘?”三姐道:“不好。这些门户中人,非亲非戚,他们也未必肯来。况且潘三认得这些人。”

老二笑道:“妹子,我们都是亲哥儿姊妹,既与兄弟报仇,也应出点死力。那天何妨就将你做个幌子,难道真与他有什么缘故?只要我们留点神,快快走进来就得了,横竖妹夫也要请来的。若讹着了钱,还是自己家里人分用,不比谢外人好些?”

三姐啐了一口,骂道:“放狗屁,你何不等二嫂子来做幌子?”老二笑道:“还没有娶回来,谁耐烦等这一年半载。若已经娶在家里,怕不是就用他,还来求你?”老大听了,可以报得仇,还可以讹得钱,便也劝道:“老二这句话,倒也讲得在理,除妹子,却无第二人可做。

但是做了之后,老三是不用说了,就是妹夫,这个锅也砸定了。”三姐道:“那倒不妨,三吊钱一月,别处也弄得出来。这件事既商议定了,倒要趁早,你们去将你妹夫叫来。大家说明,也要他肯。”去叫周小三来家,三姐将方才商量的话说了,周小三无有不依,定于后日晚间行事。

过了一夜,明日老二到潘三处搬老三的铺盖,潘三知事发了,心中有些惧怕,只得将言留他。经周小三力劝,留下铺盖,把老二劝回。潘三感激小三不尽,谢了小三,小三道:“三爷如果真心要提拔我的舅子,明日我去劝他来。这孩子糊涂,我开导他几句,他就明白了。明日倒有件凑巧事,不晓三爷肯赏脸不肯?”潘三道:“什么话!你虽与我赶车,也是伙计一样。你既这么懂交情,难道我还有什么不依的?”小三道:“三爷若肯赏脸,那好说了。”又道:“明日是我妻子的生日,家内也没有一个亲戚,老大、老二明日有事不能来,老三是来的。

明日晚上,我请三爷到我家里去坐坐,趁老三在那里,当面说开,我叫他跟了回来就是了。”潘三喜极,说道:“很好,你如完全了这件事,我重用你。我每月加一吊钱。”小三道:“这更多谢三爷。”到了明晚,小三跟了潘三步行回家,潘三就堂屋坐了,小三进去,送出一钟茶来。潘三道:“今日既是你奶奶的生日,我应该祝寿的,请你奶奶出来见个礼。”小三道:“祝寿是不敢当。我受了三爷这样恩典,我叫他出来磕头。”

便“三姐、三姐”的叫了两声。听得里头答应了,这又娇又嫩的声音,就觉入耳。潘三听得咭咭咯咯的高底响,到了门后,手望门上一扶,露出两个银指甲道:“要什么?”小三道:“三爷初次来,你也该出来见个礼。况且三爷是有年纪的人,父母一样,不要害臊。”三姐笑了一声,道:“我厨房有事,还没有净手。老三嘴馋得很,不能帮我也罢,我装一碟,他到要吃半碟。”又笑了一笑,便进去了。潘三听了,已有些软洋洋的起来,心中想道:“好个声音,不知相貌怎样,若像他兄弟就好了。”小三拖开桌子,摆了三面。老三先拿酒壶、两个酒杯、两双筷子来,随后又送出四个碟子。潘三见是一碟腌肉一碟熏鱼,一碟香肠,一碟面筋。小三斟了酒,两人坐了。潘三道:“老三也可叫他出来坐坐。”小三即叫老三出来,老三道:“我不喝酒。”潘三道:“老三,来,来,来!喝一钟。”

老三不理,又进去了。小三道:“他帮着他姐姐弄菜,少停肯来的。”老三又拿出两碟两碗,一碟是炒猪肝,一碟是炒羊肉,一碗烩银丝,一碗炸紫盖。

两人已吃了一会酒,只听得打门之声,又听得连叫两声“小三!”小三即忙去开门。潘三听得一声“了不得了!”倒吃了一惊,又听说了好些话。

小三道:“我就来。”那人道:“同走罢,不要耽搁了。”

小三进来向潘三道:“三爷请坐坐,我叫老三来陪你,我要出去劝解一件事,就回来的。”潘三道:“我也走罢。”小三道:“忙什么,我即刻回来的。”潘三心上为着老三,正好等小三去了,招陪他。口虽说走,身却不动。小三叫老三出来,老三终是不肯。小三骂了一声:“糊涂小子!”只得叫声:“三姐出来。”三姐到门后道:“又做什么?”小三道:“你二哥又闹了事,要我去劝解。三爷在此,老三又不肯出来。我想三爷五十来岁的人,你做他女儿还小,你大方些,出来陪陪,我去就来。”三姐道:“我不会陪,我是妇人家,适或简慢了三爷怎好,三爷还是要怪你的。”潘三听了这几句话,已觉得魂消,巴不得他出来,便接口道:“奶奶好说,本来要与奶奶祝寿,请出来!”潘三已站起了。

三姐笑将出来,潘三见了,神魂消荡。见他是瓜子脸儿,一双凤眼,梳了个大元宝头,插上一枝花。身上穿件茄花色布衫子,却是绿布洗了泛成的颜色,底下隐约是条月白绸绵裤。

绝小的一对金莲,不过三寸。身材不长不短,不肥不瘦。香喷喷一脸笑容,对了潘三福了一福。潘三见了,色心已动,连忙还礼,请坐下,他却不坐,对小三道:“你快些回来,省得三爷等得不耐烦。”小三应了,到了外边说道:“顶快也要二更天才得回来,去有五六里路呢。”说着忙忙的去了。三姐出去关门,进来坐下,潘三便笑迷迷的道:“奶奶今年贵庚了?”三姐道:“十九岁。”即叫声:“三爷,我们那小三是粗卤人,有伺侯不到处,多蒙三爷的恩典,常常照应他。穷人家没有孝敬的东西,就这一点心。酒是喝不醉,菜是吃不饱的。”便袅袅婷婷的执了酒壶来,斟了一杯放下。潘三乐得受不得,便道:

“奶奶何不请坐过来。要你这么劳动,心上不安。”三姐笑了一笑,即叫声:“□三,三兄弟,你出来。”老三道:“我不来,你陪他罢。”三姐笑道:“你不来陪你的人,倒要我替你陪,那里有这样崛强的孩子,怪不得人要暗算你。”潘三听了这话有因,即道:“小三在我家,也是亲人一样,奶奶就坐坐,谅也无妨。”三姐道:“我坐在这里,也是一样。”潘三道:“奶奶坐着虽是一样,但到底离远些,不好说话,请过来坐罢。”三姐起一起身,微微的笑着,又坐下了。潘三便起身斟了一杯酒,送到三姐的身边道:“我敬奶奶一杯。”三姐道:“不敢,不敢!三爷请自饮。”口虽说,已接过来,道:“怎么倒要三爷敬酒!”便一饮干了,就走近桌边,把杯子用手擦了一擦,也斟上一杯道:“三爷请喝这杯。”潘三已经心醉,喘吁吁的道:“敢不领奶奶的盛情!”接过杯子,顺手将他手腕上一捏,三姐低了头。潘三喝了,捺不住,便搭着三姐的香肩,说道:“奶奶请坐,不要站疼了小脚。”三姐微笑,也不坐了过来。潘三道:“小三天天不在家,奶奶家里还有谁,可不孤另么?”三姐道:“向来有个老婆子,这两天又走了,还没有雇着人。”潘三道:“今日要奶奶亲手自造,我却造化多了。”便又斟了一杯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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