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特·格雷戈罗维斯在他们住宅旁的一条小路上赶上了她的丈夫。

“尼科尔怎么样了?”她随便问道,但她说话时的喘气声表明,她刚才一边跑,一边在心用想着这个问题。

弗朗茨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尼科尔没病。你于吗问这个,亲爱的?’”

“你一再去看她——我想她肯定是病了。”

“我们回家再说吧。”

克特顺从地点点头。他在办公楼的工作已经结束,孩子们跟他们的家庭教师在客厅里,他们上搂来到卧室。

“请原谅,弗朗茨,”他还没有说话,克特便先开了口,“请原谅,亲爱的,我不该那么说。我明白我的职责一我也为这些职责感到自豪。但尼科尔和我之间总有些别扭。”

“一巢之鸟和睦相处,”弗朗茨大声叫道,他又发觉这腔调与要表达的情绪不合适,便用一种拖沓、顿挫的腔凋重复了他刚才的话。这也是他的老师多姆勒大夫所惯用的,这样,陈词滥调似乎也大有深意。“—一巢—之一鸟—和—睦一相—处。”

“我知道。你可没有见过我对尼科尔失礼吧。”

“我见你连常识都不懂了。尼科尔可说是半个病人——她可能会终生与疾病相伴。迪克不在的时候,我有责仟照顾她。”他也有些犹豫。有时,他有些事情瞒着克特,认为无关紧要,不值一提。“今天上午从罗马来了封电报,迪克得了流感,他明天动身回家。”

克特松了口气,她用一种更平静的语气接着说:

“我觉得尼科尔不像人们所想的病得那么厉害——她只是喜欢把她的病当作显示力量的一种手段。她应该去拍电影,就像你欣赏的诺玛·塔尔梅奇——所有的美国女子都乐于上银幕。”

“你嫉妒电影里的诺玛·塔尔梅奇?”

“我不喜欢美国人。他们自私,太自私了!”

“你喜欢迪克吗?”

“我喜欢他,”她承认,“他与众不同,他替别人着想。”

——诺玛·塔尔梅奇也这样,弗朗茨心里想。诺玛·塔尔梅奇不仅美丽动人,还必定是个优雅、高贵的女子,他们却硬让她去演一些愚蠢的角色!塔尔梅奇肯定是这样一个女人,能与她相识将不胜荣幸。

克特已忘了诺玛·塔尔梅奇,这位女演员的生动形象在他们在苏黎世看完电影驱车回家的那天晚上一直在她脑际萦绕。

“——迪克娶尼科尔是看上了她的钱,”她说,“那是他的弱点——有天晚上,你自己也是这个意思。”

“你这是在瞎说。”

“我不该这么说,“她连忙改口,“我们都是一巢中的鸟,必须和睦相处,就像你说的,然而这很难,尤其当尼科尔——当尼科尔后退一步,好像她在屏住呼吸——好像我闻上去有股怪味!”

克特这么说倒是有些道理。她操持大部分家务,且生活俭朴,很少买衣服。一个每晚要换洗两次内衣的美国女店员,准会问到克特身上散发出的隔天的汗酸味,确切地说,一种因常年辛劳,体力衰退而带有的怪味。弗朗茨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犹如克特那一头浓密的黑发所散发出的气味一样,而且他多半也不会在意。而尼科尔小时候就十分讨厌给她穿衣服的保姆手上的气味,但虽说厌恶她还是得忍受。

“至于她的孩子,”克特继续说,“她不喜欢他们跟我们的孩子一起玩——”但弗朗茨听够了。

“住嘴——这种话会毁了我的事业,因为我们靠了尼科尔的钱才有了这家诊所。我们吃饭吧。”

克特意识到她这番发作实在欠妥,但弗朗茨最后一句话倒提醒她,其他美国人也有钱。一星期后,她的另一番言论表达了她对尼科尔的反感。

事情发生在他们欢迎迪克回家而设宴款待戴弗夫妇的时候。客人的脚步声刚刚从小路上消失,她就关上房门,对弗朗茨说:

“你看见他的眼圈了吗?他可太放荡了!”

“别说得那么难听。”弗朗茨要求她,“迪克一回家就把事情告诉了我。他在横渡大西洋的轮船上玩了玩拳击。在这些横渡大西洋的轮船上常有美国乘客参加拳击活动。”

“我就相信了?”她不以为然地说,“他一动膀子就叫疼,他太阳穴的一处伤口还没有愈合——你可以看见那儿的头发被剪掉了。”

弗朗茨可没有注意这些细节。

“那是怎么回事?”克特问道,“你觉得这种事对诊所会有好处吗?今晚我还闻到他身上一股酒气。他回来后我好几次闻到过。”她把说话的速度放慢,以便显示她将要说的分量。“迪克不再是一个规规矩矩的人了。”

弗朗茨晃晃肩膀上楼去了,他要摆脱她那种执拗的想法。在卧室里,他对她说:

“他无疑是个规规矩矩的人。而且也是个才华横溢的人。近来在苏黎世所有取得神经病理学学位的人当中,他被认为是最有才华的——任何时候都比我有才华。”

“丢脸!”

“这是事实——不承认这一点才丢脸呢。每当遇到疑难棘手的病例,我就去请教迪克。他的著作在精神病学领域仍是经典的——你可以去任何一个医学院的图书馆打听一下。大多数学生都以为他是一个英国人——他们不相信论述如此缜密的一本书竟出自一个美国人之手。”他说到这儿,不禁“哼”了一声,随手从枕头下面取出睡衣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我以为你是喜欢他的。”

“丢脸!”克特说,“你是实干家,事情都是你做的。这是一场龟兔赛跑的游戏,兔子的路就要跑完了。”

“嘘!嘘!”

“那好。但这是事实。”

他那只叉开五指的手掌用力往下一挥。

“别说了!”

这场谈话的结果便是他们像两位辩手一样交换了各自的看法。克特私下也承认她对迪克过于苛刻了,她原是钦佩他,甚至敬畏他的,而他亦能发现和欣赏她身卜的长处。至于弗朗兹。尽管克特的见解会被渐渐淡忘,但他以后再也不相信迪克是个规矩人了。而且随着时光流逝,他越加相信他从来不认为迪克是个规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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