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一边聊着天,一边走马灯似的在每个店铺里串行着,等她们从熟肉店、水果店、烧烤店出来后,四只手上堆满了替别人捎带的食品,有许多大大小小油腻的纸包。然而,她们始终显得十分讨人喜欢,走起路来一摆三摇,不时地向身后报以微笑并投去火辣辣的眼波。罗拉太太也卖弄起少女般的风韵,原因是那个钮扣店的老板始终都跟着她们。

“这个人倒是举止不俗,”回到那条小路上时,她说,“如果他品行还算正派的话……”

后来,她们上楼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起娜娜:

“喂,告诉我那些小姑娘们咬着耳朵说的事情,索菲说的是什么脏话?”

娜娜也不再卖乖了。不过,她搂住罗拉太太的脖子,拉她走下两层楼梯,因为那种话不能大声说出来,甚至在楼梯里说都不合适。她在姑母的耳边嘀咕了一句。那句话真下流,她姑母无奈地摇着头,睁圆了双眼,吃惊地撇着嘴。总之,现在她知道了,再也不用为此闹心了。

扎花女们都把食物放在膝头上吃着,为的是不弄脏了工作台。她们匆忙地吞食着食物,像是厌恶吃东西,更愿意借着吃饭的功夫观察路上的行人,或者去屋角里相互说说悄悄话。当天,她们尽力想知道那个老头子躲到了什么地方,但是很显然,他确实不见了。罗拉太太和娜娜互相递着眼色,缄口不谈此事。此时已经是一点十分了,女工们并不着急去重新拿起钳子干活儿。忽然间,莱奥妮双唇之间打了一声嘟噜!就像油漆工们常常打的那种唿哨。那意味着老板娘来了。眨眼间,所有的女工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低头干起活儿来。第特维尔太太走进屋来,面带威严兜了一个圈子。

自从那一天起,罗拉太太总把侄女的第一次奇遇作为自己消遣的乐趣。她从早到晚总是紧紧地盯着她,说这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这样着实让娜娜有点儿讨厌;但她一想到姑母是把她当做宝贝呵护,不免又有些满心欢喜。那个钮扣店老板尾随在她们屁股后面,两人在兴奋之中交谈的那些话灼热着娜娜的心,也让她起了孤注一掷的邪念。噢!她姑母懂得什么是感情;甚至那钮扣店的老板,他已经这般年龄,却那样有情分,实在令她感动。因为,总而言之,上了年纪人们的感情根基总会扎得更深。只不过,罗拉太太总在监视着她。是的,他要想接近娜娜,就得先从她姑母的身子上跨过去。有一天晚上,罗拉太太走到那位老先生面前,直截了当地指责他所做的事实在不应该。然而他对她彬彬有礼,并不作答,他已是干此事的老手,听惯了少女家人的责骂。他的风度是那样优雅,使她不忍心发火。然而她却对娜娜说了许多有关爱情的切实的劝告,隐约地提到男人们的种种劣行,还有那些曾经放荡女人水性杨花的丑事轶闻,和她们追悔莫及的痛心与疾首,娜娜对此却听得不耐烦,白净的脸上那对眼中显出不安分的光来。

但是,有一天,在鱼市巷里,那钮扣店的老板竟敢伸长了脖子在姑母和侄女之间嘟囔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于是罗拉太太着了慌,说她自己也坐不住了,于是向弟弟全盘托出事情的原委。于是,古波家免不了大闹一场。起先古波先是狠狠地打了娜娜一个耳光。她学了些什么?这个贱丫头,竟勾起老头子来啦!好啊!她果真这样放肆,下次要让他碰上了,非割断她的脖子不可!谁见过这般事情!一个黄毛丫头竟能辱没家门!他使劲摇着女儿的身子说,妈的!今后她会被引上正路的,因为,将来由他亲自监管女儿。每天她回到家里,他便认真审验一番,先用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探寻她是否被吻过后,从眼神里流露出微笑与兴奋的蛛丝马迹。他嗅嗅她,让她转过身子好叫自己仔细打量。有一天晚上,她又挨了一顿揍,因为她父亲在她脖子上找到了一块青痕。鬼丫头竟敢说这不是吮痕!是的,她说这只是一块普通的青痕,是跟莱奥妮闹着玩时落下的痕迹。当他将来要打断她的手脚的时候,他会给她身上留下青痕,还要让她有苦说不出。又有几次,当他脾气还算不坏时,便讽刺她、嘲笑她。真的哟!她像是一块男人们争相吞食的肥肉!其实身子骨像一尾鳊鱼似的扁平而虚弱,她浑圆的臂膀胸脯之间都是些凹进的窝,正好能放进男人们的拳头!娜娜并没有犯下让她遭此痛打的罪过,并忍受父亲不堪入耳脏话的责骂,但是她敢怒而不敢言,像一只被困的野兽一般。

热尔维丝比古波明白些事理,她常常说:

“你就让她安静一会吧!你说得太多太狠了,她将会反而生出别的心眼呢!”

噢!是的,她果然生出了心眼!那心眼和念头使她浑身充满着骚动,她跃跃欲试,想亲身经历,就像她父亲常说她的那些事情。这个欲念整天折磨着她,纠缠着她,哪怕是最贞洁的女子也会为此生出欲火。由于他粗野的辱骂,反而使她明白了好些她不懂的事情。有些事让她吃惊不已,渐渐的她的举止也古怪起来。有一天早上,古波看见娜娜从一个纸包里抓了些东西涂在自己那张小孩脸上。原来是些扑粉,那张本来洁白细嫩的脸上,顿时罩上了一层厚厚的粗粉。她用纸包在脸上无规则的涂抹着,显出条条难看的印迹,古波骂她简直像一个不熟练的磨坊的女儿。还有一次,她嫌那顶黑色便帽难看,于是,便拿了些红色的彩带回来缠在帽子上。他又气势汹汹地质问她那彩带是从哪里来的。嗯?是卖身得来之物,还是偷来的?娼妇呢,或是小偷?也许她已扮演了两种角色。后来又有几次,他看见女儿手里拿着许多可爱的小物件,什么玛瑙戒指呀,一对带着美丽小花边的饰袖,还有一只镀了金的心形挂坠,就是姑娘们喜欢把它挂在胸前垂到乳沟尖端的那种挂饰。古波要把这些物件全毁了,她便发了疯似的保护自己的小玩艺儿,这些物品是属于她的,有的是一些夫人们送的,还有的是她从别的女工手里换来的。就拿那颗镀金心形挂坠来说,她是从阿布基尔街上拾来的。当她父亲一脚踩扁了它时,娜娜直挺挺地愣住了,气得脸色苍白,浑身抽搐,心中愤懑至极,差一点儿要扑到父亲身上,抓他几下解恨。两年来她做梦都要那颗金心挂坠,现在却被父亲踩扁了!不,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她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然而古波要把娜娜置于自己的掌股之间,视野之内的种种做法却捉弄多于真诚的教诲。因为他往往毫无道理的责难和错怪女儿,反而使娜娜破罐破摔,甚至气愤不已。她终于索性不去作坊干活儿了;当古波为此对她拳脚相向时,她竟对他的指责满不在乎,她回答说她再也不想回到第特维尔家的作坊去了,因为老板娘总让她坐在奥古斯婷旁边,那奥古斯婷不知吃什么好东西,嘴里总冒出难闻的气味。于是,古波亲自把她送到开罗街去,并且还要求老板娘一直把她安排在奥古斯婷身旁,算是对她的惩罚。有半个月的光景,每天早上,他不辞辛劳地走下鱼市街,一直把娜娜送到作坊门口。他仍不放心,在人行道上再呆上五分钟,直到确信女儿走进了作坊。但是,有一天早上他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一个朋友,俩人在圣德尼街的一家小酒店坐了一小会儿,十分钟之后,他突然瞥见那鬼丫头扭动着裙摆飞快地向街道的低处跑去。原来这半个月来,她任凭父亲在外面傻等,她倒是上了两层楼,却不走进第特维尔家的作坊,而是坐在楼梯踏步上,只等着古波离开。当古波怪罪罗拉太太时,她便愤愤不平地嚷着说他女儿受不了他那般方式的教训。她已经对侄女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她劝她不可亲近那些不地道的男人,如果那鬼丫头仍对那些色鬼痴情不改的话,那就不是她姑母的罪过了;现在她决计洗手不干了,她发誓不再管娜娜的事了,因为她心中明白,家里亲戚中竟有人造她的谣言,说娜娜是在她的管教下走入歧途的,她还以此为荣呢,都是她引坏了侄女。再说,古波从老板娘那里打听到,娜娜是被那个名叫莱奥妮的女工带坏的,那个小泼妇已经弃了扎花的行当,去过吃喝玩乐的日子了。实际上他的女儿只是在街上爱占些小便宜和过于顺从诱惑,她完全能够头戴橘黄色的花冠名正言顺地出嫁。但是,如果想把一个未被踩躏、纯洁、完整、良好精神状态的娜娜,一个像所有知晓自重自尊的小姐一样的娜娜送给一个丈夫为妻的话,可得赶快行事,否则,将会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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