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不要把口中的臭痰吐向空中,那样的话口水会落到自己的鼻尖上!”当有人把她逼得无路可走时,她会愤怒地喊出一句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不是吗?那些多嘴的人应该让善良的人用自己的方式过活……至于我嘛,我觉得一切都好,只是在缓流中信步缓行时,不要被漫步其中的人们拉进深渊,至少要露出头来。”

当有一天古波妈妈看上去还算清醒的时候,热尔维丝咬紧牙关对她说:

“您就躺在床上享受人生吧……但您得听着,您真不会做人,您一定能看出我对您的好处,因为我从来没有当面数落过您当年的行为!哎!我却知道您当年也是风光一时!古波爸爸活着的时候,您的裙边不也有两三个男人吗?……不,您先别咳嗽,让我把话说完。我说这些只是求您让我清静些,只是为了清静!”

老妇人喘息得更厉害了。第二天,顾热来催他母亲的衣服,正好热尔维丝不在家。古波妈妈叫住他,留他在床前坐了许久。她很了解顾热和热尔维丝的友情,近来她看得出他情况低沉而忧伤,知道他一定在怀疑这里发生了什么不祥的事情。她既是为了与他聊天,也是为了报复昨天热尔维丝与她的争吵,于是直截了当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他,还边哭边抱怨,就像热尔维丝的不良行为害苦了她。顾热从那小屋走出来时,用手倚在墙上,悲伤得透不过气来。随后,热尔维丝回来了,古波妈妈向她嚷着说顾热的妈妈要她立刻把衣服送去,烫过也好,没烫过也罢。热尔维丝听到此露出异常兴奋的神色,虽然她.已猜到老太太已把事情告诉了顾热,她也预感到一场撕心裂腑的威胁正在袭来。

她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两条腿像断了一般抬不起来,她把衣服放进衣筐出了门。几年来,她还从没有向顾热偿还过一个铜币。那笔债总是四百五十法郎。每次收取顾热家的洗衣费时,总说那是手头拮据的缘故。这也是她最大的耻辱所在,她竟像是利用与顾热的友情骗取他的钱财。古波现在也不像以前那样心存歉疚,冷笑着说,顾热也许在没人的角落里,已经不止一次地搂过热尔维丝的身子了。那么,那笔债就算清了。至于热尔维丝,尽管她与朗蒂埃打得火热,但是对古波的一番话仍然十分气愤,责问丈夫是否对欠别人的情那样心安理得,不该在她面前说顾热的坏话;她对顾热的柔情蜜意也是在整个生活中仅存的一点儿幸福了。正因为如此,每次她送衣服到这户善良的母子家时,刚刚走上他家楼梯的第一级台阶,她的心就会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地钳住一般。

“噢!您总算是来了!”顾热妈妈给她开门时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也许当我们将入士的时候,才能差人去把你找来!”

热尔维丝进了门,但尴尬的心情总围绕着她,甚至连一句道歉的话都不敢说出口。现在她再也不守时间了,往往要让客户等待她几个星期。时间流逝,她渐渐地放任自己,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了条理。

“我已经等了您一个星期了,”顾热妈妈说,“这还不算,您还差您的徒工来编一席假话让我听:一会儿说正在烫我们的衣服,当晚就送来,一会儿又说,出了点儿意外,我们的衣服包袱掉进了水桶。就这样我一天天地等着您,总不见您来,让我费心劳神得好苦。哎!您可真不懂事呀……让我看看,您那只筐里装得是什么?都拿来了吗?一个月以前的那一对被单拿来了吗?还有上次没能拿来的那件衬衣,这次带来了吧?”

“是的!是的!衬衣拿来了,在这里。”热尔维丝小声地说。

但是顾热妈妈惊叫了起来。这件衬衣不是她的,她怎么能收下。竟有人换了她的衣服,这未免也太过分了!上个星期已经有两块手帕不是她的,因为她自己的手帕上作有记号。这事让她很不满意,现在的这件衬衣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总之,她只接受自己的衣物。

“还有那两条被单呢?”她又说,“丢失了,对不对?哎哟,我说亲爱的热尔维丝,您得想法子,明天一大早我一定要看到它们,您明白吗?”

双方一阵沉默,最使热尔维丝感到心灵悸颤的是:在她的身后,顾热的房间的门半开着,她猜得出他一定在里面。如果他听到母亲对她的责骂,在出于情理的斥责声中,她又无言以对,那该是一件多丢人的事呀!于是她勉强装出非常温和而柔顺的样子,低着头,赶紧把筐中的衣物往床上放。然而更糟的事情又发生了,当顾热妈妈一件一件地验收衣服时,她拿起了什么,又重重地扔了下来,她说:

“您现在的烫衣手艺可差得太远了!大家再也不能总是恭维您了……确实,您现在活计弄得这样乱七八糟的……您瞧!您仔细看看这件衬衣的前襟都烧焦了,衣折上有烙铁的痕迹。而且衬衣上的扣子也掉了,我不知过您是怎么干得活儿,竟然一粒扣子也没有留下……哎!太不像话了!瞧!这件内衣我是不付工钱的!污垢原封未动,您只是拿去烫平了一些。谢谢您啰!洗衣店竟然洗不干净衣服,而且……”

她停住话头,数着衣物的件数,不一会儿,她又叫出声来:

“怎么?您只送来了这些东西?……还差两双袜子,六块餐巾,一块台布,还有好几条毛巾……您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曾让人告诉您无论烫好与否,所有物品都拿来还我。如果一小时后您的徒工不把其余的衣物送来,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古波太太,我就预先打个招呼!”

此刻,顾热在他的房间里咳嗽了起来;热尔维丝不禁微微地打了一个哆嗦。天啊!她在顾热面前。竟受人这般奚落!她站在屋子中央窘迫而羞愧,等着把要洗的脏衣服取走。但是,顾热妈妈点过衣物后,安然地回到窗前,做起一件花纱披肩的活计去了。

“脏衣服在哪里呢?”热尔维丝胆怯地问。

“不,多谢了,这个星期没什么要洗的。”顾热妈妈说。

热尔维丝脸色又是一阵苍白。这意味着她不再做店铺的主顾了,她一下子不知所措,跌坐在一把椅子上,因为她顿时觉得两条腿支撑不住身体。她并不想要为自己辩解,她仅仅找出这样一句话:

“顾热先生病了吗?”

“是的,他感到不舒服,他本该去铁厂里的,却回到家里躺在床上休息。”顾热妈妈十分庄重地说着,同往常一样穿着黑色的长裙,白皙的面庞被修士般的帽子遮掩了大半。打铁工的日薪又减了,从九法郎减到七法郎,因为现在有了机器,就用不着手工打铁了。她解释说她们母子俩现在凡事都要精打细算,节约度日;眼下正准备重新开始自己亲自洗烫衣服。这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然而,如果古波夫妇能还清她儿子借给他们的那笔钱,那可正是时候。当然,她不是那种差人去催债的人,因为看上去他们现在还无力还债。当她提起债务之事,热尔维丝低下了头,似乎在仔细观察她做针线活儿那敏捷的手法,那一针紧挨一针地挑补着那花纱的网眼。又听到她说:

“但是,如果你们稍微约束一下开支,要还清债务总不难,因为,实际上你们吃得丰盛花钱阔绰,我敢断定……如果您每月只还给我们十个法郎……”

她突然住了嘴,因为顾热在屋里叫她:

“妈妈!妈妈!”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已从顾热屋里出来,重新坐下,然而却改了话题。看来顾热哀求母亲不要向热尔维丝讨债。但是,只过了五分钟,她不由自主地又把话头扯到了债务上。嗨!她以前曾预料今天发生的一切,古波喝酒喝败了店铺,还不知他还会把妻子拖累到何种田地呢!如果她儿子听了她的话,绝对不会把那五百法郎借出去。那样的话,现在,他也许已经结婚成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神情悲哀,不幸的生活前景伴随他一生。她越说越激动,语言也越尖刻,直截了当地指责热尔维丝和古波商量好了来欺骗她小孩般痴笨的儿子。是的,有些女人做了好多年虚伪的营生,看上去仁义善良,可是到头来她们的坏品行终于还是败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妈妈!妈妈!”顾热第二次又叫起来,声音更猛烈了。

她站起来,走进顾热屋里,当她再出来的时候,重新干着手中花纱的活儿,一边对热尔维丝说:

“请进去吧;他要见您。”

热尔维丝浑身发着抖,进了屋后让门开着,这个举动连她自己都激动不已,这无疑是在顾热妈妈面前默认她与顾热之间的柔情。她又重新看到了这间安静的卧室,墙上贴满了图片,一个不大的铁床,与一间15岁少年的卧室别无二致。顾热高大的身体平躺在床上,身体的每一个器官被古波妈妈传递给他的隐情重重一击,像是被摧毁了一般。他两眼红肿,漂亮的黄须上还挂着泪痕。也许是痛苦至极而悲愤初发时,可怕的拳头捶击的缘故,那只床上的枕头裂开口子,里面的羽毛飞溅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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