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指1850年反动议会通过的选举法;波拿巴(即拿破仑第三)当时尚为总统下面提及的亲王,即波拿巴,其叔父是拿破仑第一。

他本人是名共和党员;他之所以敬重亲王,是同为亲王的叔父是一个空前绝后的伟人。“烤肉”生了气。他说他曾在艾丽舍宫做过工,他看到过波拿巴就像现在看见正好他坐对面的“靴子”一样;这粗鲁的总统有什么稀罕,活像一条驴!据说他要去里昂巡游。嘿,如果他碰巧跌进水沟里送了命,民众才扬眉吐气呢!谈话渐渐失去了文雅,于是古波出面干预道:

“唉哟!你们谈政治还欠点儿火候!……笑话!政治!政治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捧什么出来都行,国王也好,皇帝也罢,要么什么也没有,我仍旧可以每天赚五个法郎,照样吃饭睡觉,不是吗?……嗨!这太傻了!”

罗利欧摇着脑袋,他与尚博伯爵②同一天出生,时间是1820年9月29日。这种巧合使他怦然心动,他时常在模糊的梦境中游荡,梦中国王回到了法国,给他带来好运。他也说不清楚在希望什么,但是却暗示总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好事会降临。所以每逢他为自己重大的希冀而兴奋不已时,他就会自我安慰说:“等国王回来就能实现了。”

②尚博伯爵(le_Comte_de_Bhamlord)就是亨利第五,他自以为是法国王室的嫡系,后来在1873年准备称王未获成功。

“有一天晚上我还看见尚博伯爵了呢。”他说。

所有人的脸都转过来朝着他。

“没错,伯爵是个胖男子,穿着大衣,模样看上去很厚道……我当时在我朋友贝基诺家里,就是教堂街卖家具的那个朋友。伯爵前一天将一把雨伞忘在他店里;于是他回到店里,极简单地说:‘请还给我雨伞好吗?’天啊!这就是他,没错,贝基诺能以人格担保!”

就餐的宾客没有一个人表示出丝毫的怀疑,该是上饭后甜点的时候了。侍者们忙着撤去桌上的餐具,发出很响的盘碟碰撞声。一直彬彬有礼,颇具贵夫人风度的罗利欧太太却忽然骂了一句:“脏货!”因为其中一个侍者撤盘子时不小心把残羹流在了她的脖子上。自然,她的绿衣是被弄脏了!玛蒂尼先生连忙看了看她的背后,却说没有什么,并向她发誓。现在桌上的一只生菜皿中盛着一些奶油蛋花,旁边还有两盘干酪和两盘鲜果。奶油蛋花里的蛋白熟得过了头,浮在了奶油上面,很是显眼。出乎意料的是,大家却说这蛋花做得挺好。“靴子”总是在吃。他又要了些面包。两盘干酪下肚后,生菜皿里还残留一些奶油,便让人递给他,切了大块的面包放进皿中,竟像吃汤一样一扫而空。玛蒂尼不无钦佩地说:

“先生真是了不起的人。”

此时男人们站起身抽起烟斗。他们在“靴子”身后停留了一会儿,拍着他的肩膀,问他感觉还好吗?“烤肉”走上前把他连人带椅子抱了起来,我的天!这家伙的分量像是重了一倍。古波戏谑说他的朋友这般吃法,仅仅是开始,他能这样吃一整夜的面包呢!侍者们惊愕异常,四散退下。

博歇下楼去呆了一会儿,又重新上楼来告诉大伙儿,说酒店老板脸色真好看。他呆在柜台里脸都白了,老板娘慌了神,差人去看面包店开着门没有,连店里那只猫都显出天顶之灾将临的模样。确实,这太好笑了,这顿晚饭的钱花得真值,聚餐时绝不能少了像“靴子”这样狼吞虎咽的人。男人们点燃烟斗,用羡慕的眼光望着“靴子”;他吃得这么多,身体一定根结实!戈德隆太太开腔道:

“如果让我养活您,我可不情愿。呀!不,绝对不行!”

“靴子”斜眼望着身旁戈德隆太太的肚子,回答说:

“我说小妈妈,别拿我开心。您吞在肚里的那东西比我还长呢!”

大家齐声鼓掌喝彩,说回答得真妙。这时候天已经黑了,饭厅里燃着了三盏煤气灯,混浊的灯光里翻滚着烟斗里冒出的烟雾。侍者们上过咖啡和白兰地后,撒去了最后一批用过的菜碟。楼下的三棵槐树下,小舞会开始了。一只短号和两把提琴奏出刺耳的声响,这乐声与女人们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在这个燥热的夏夜里带着隐约的嘶哑声。

“再拿一瓶烧酒来!”“靴子”嚷着说,“两瓶黄烧酒,要多放些柠檬,少放白糖!”

古波望见对面热尔维丝带着忧虑的脸色,便站了起来提醒大家不要再贪杯了。连孩子也当大人计算,二十五瓶酒已经下肚,每人已经喝下一瓶半酒,着实已经不少了。刚才众人还小餐了一顿,既不奢华,又情意融融,相互尊重,像是家庭聚会。一切都是那样惬意和令人快乐。为了尊重妇女,就不该随心所欲地喝得烂醉。总之,大家在一起聚会,为的是祝新婚夫妇百年之好,并非一醉方休。古波这番颇具说服力的演说,每句话出口,他都用手按一按胸脯,罗利欧和玛蒂尼先生极为赞赏他的话。然而,博歇、戈德隆、“烤肉”,尤其是“靴子”却被惹恼了,他们没好气地冷笑着,说他们口干舌燥,非喝酒不可。“靴子”还嚷着:

“口渴的,就是要喝,口不渴的,自然不想喝。我们要叫酒喝……我们并不勉强别人。可以叫伙计们送几碗糖水给古波喝嘛。”

古波正要再说些什么,“靴子”已站了起来,拍了一下自己的屁股,嚷道:

“嗨!老兄,别啰嗦了……伙计,再上两瓶陈酒来!”

于是古波便说,这再好不过了,但要立刻结清酒钱,免得事后争吵。有教养的人犯不着替醉鬼们付酒钱。“靴子”听罢在钱夹里摸了许久,只寻出三法郎加七个铜币。谁叫众人让他在圣德尼街上等候许久呢?为了不致被雨水淹死,所以也该破开这枚五法郎的硬币了。这完全是众人的罪过!终于,他掏出了三个法郎,留下那七个铜币预备着明天买烟叶。古波气恼极了,真想揍“靴子”,热尔维丝不由大吃一惊,连忙拽住他的礼服角,哀求他息怒。最后,古波只得向罗利欧再借两个法郎,罗利欧表面上拒绝借给他,然后悄悄地借给了他;如果让罗利欧太太知道了,肯定会不依不饶。

此时,玛蒂尼先生取来一只碟子,罗拉太太、福克尼太太、洛蒙茹小姐,悄悄地先在碟中放进了五个法郎。接着男人们去大厅的另一头结账。总共十五个人,该付七十五个法郎。这钱在碟中落定之后,每个男人又加上五个铜币作为侍者的小费。当不厌其烦地计算了一刻钟之后,才使人人感到满意。

玛蒂尼先生负责与老板接洽,当他请来老板,大家都被老板的话惊得面面相觑。老板脸上带着微笑说这些钱与账不符,因为还有外加的费用。“外加”二字使众人气愤地嚷了起来。老板却不紧不慢地开始算细账:原定二十瓶酒,现在喝了二十五瓶;饭后的果品不太够,奶油蛋花是另加的;还有连同咖啡送上来的罗姆酒,是为不喝罗姆酒的人预备的。于是,一场吵闹开始了。众人埋怨古波没有事先谈好;古波就与老板争论:他并没有谈好喝二十瓶酒;至于那奶油蛋花,既然是与果品一起送上,就该算在饭后甜食的帐上,老板自作主张多给东西吃,亏了本就改自认;至于罗姆酒嘛,是老板的诡计,他有意把一些酒放在桌子上,就餐者不留神就喝了,这样就可以另外加钱了。古波嚷了起来:

“既然罗姆酒是放在咖啡的托盘上,就该归在咖啡的账里才对……您别再吵我了!把钱拿去吧。妈的!我们再也不会踏进您这个破屋子了!”

“再给六个法郎,”酒店老板又重复着,“请你们再加六个法郎……还没把那位先生吃的三个面包算在内呢!”

大家把老板团团围住,指手画脚地发泄着不满,几乎喊破了嗓子。尤其是妇人们,已忍无可忍,说多一个生丁也不加。嗨,真好呀,谢谢啦!真是一场绝妙的结婚宴会!洛蒙茹小姐说她再也不会参加这种宴会了,福克尼太太说她根本没吃好;说在家里买两个法郎的菜就能吃得很满意。戈德隆太太埋怨众人把她安排在“靴子”旁边坐,那是个不好的位置,那“靴子”很没有规矩。总之,这种聚会都会不欢而散。要想在结婚时,让众人来捧场,就该请客,理该如此!热尔维丝一直躲在窗前古波妈妈的身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愧疚以极,她觉得这一切责难的话,终究都落在她一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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