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线,在战壕里,我们已磨灭了这种怀念。它渐渐地从我们心底消逝,我们早已是一堆行尸走肉,而它却像一道天际的彩虹若隐若现,愈发显得神秘,不断在我们脑海里环绕,使我既恐慌又对它充满了渴望。它强烈地刺激着我们,我们的期盼幻想也更加浓郁。可我们都明白,它是不会属于我们的。这一切正如说我们能成为将军那样是一个个美丽的肥皂泡罢了。

更何况假如真的美丽的美梦成真。年轻时那些情事又回到现实,回到我们眼前,我们也会不知所措。那种生活的适应能力,那种神秘柔弱的力量早已埋在战壕里永远不会再醒过来了。我们也许会默默地走进去,无言地回忆着它们,恋恋不舍,甚至激动得心潮澎湃,就像凝眸一张亡友的遗照;他的容颜和特征依旧清晰,而回忆中共同走过的那段日子却已不在与现实生活相符了;因为,那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他了。

我们再也不能在那种景象中恢复到过去的感觉了。并不是因为我们沉浸在它们的美丽和它们所含蕴的情感当中去了,更主要的是那种在硝烟之后所发生的真挚情谊,那种对生命有特殊理解的兄弟之情,已把我们这些人给分开来,使我们对父母他们那一代人的行动感到难以理喻;——那时我们朝气澎湃,热情温存,一切微小的事物都可以流淌到永恒的长河之中去。或者年轻人就只是永远如此;而直到今天我们还寻觅不到一个终结,不知道它所确实的大小;我们流淌不息的血液时刻都在期盼着沟通起我们和过去岁月的桥梁。

我们已把年轻时代的历程当成旅行途中的一个驿站。在历尽磨难后我们逐渐变成一个能区分东西好坏的商人或一个珍视屠杀的屠夫。我们时常心事重重却又总是漠不关心。我们或许可能生活在那里。但事实上我本来就应该生活在那里。

我们孤寂而悲伤像个孩童,我们沉稳刚毅却又像个老人;我们野蛮,却又衰弱,忧郁却又浅薄,——这一切都迫使我们深信,我们已经真的不可救药了。

我冷得浑身哆嗦,双手冰凉冰凉的;但那却是一个暖人的夜晚。迷雾朦朦胧胧地透着凉气。从死人头上缓缓掠过,幽灵般把他们残喘着的余息吸的一干二净。天亮时,他们就会成为惨白、凄凉的样子,滴滴的血也凝结成血黑的混合物。

高空中飞散着的照明弹放射出冰冷的寒光划破这安宁的、死气沉沉的景致,地上凝结着遍布的弹坑和阴冷的光芒,仿佛一轮皎洁的明月,恐慌、焦躁随同血液缓缓地流入我的思想中。而那些思想已经疲软无力,懦弱停滞了,渴望着被人关爱、安慰和生命。我的思想只能依赖那虚无的幻觉和无助的安慰才继续存在,否则便会惊慌无助地在空旷的野外彻底崩溃。

里面传出饭盒的碰撞响动声,马上沟起了我强烈的食欲。但它又会回到现实当中去,心情也渐渐平淡下来。我耐着性子终于等到有人过来换班了。

一进掩蔽壕,我就急着找来一大杯用油脂浸好的大麦,慢慢地吃起来,味道很可口。我一声不吭,虽然里面人的情绪因为炮轰停止而好了起来。

日子悄悄地过去了,真不知每时每分是如何飞逝的,进攻转变成防守反击,死人像山丘一样在双方战壕间的弹坑里一层层高高地隆起。离得比较近的伤员,我们基本上能抢抬进去。但有好几个在隔了一段时间后,便在绝望中呻吟着死去了。

有两天,我们一直都在仔细地到处找寻一个伤兵,而一无所获。他或许是趴在地上,翻转不过来。否则,我们就不可能找不到他;因为只有当嘴巴贴紧闷到地面里时,声音才不容易被人发觉和确定到。

估计他的伤一定比较痛苦,既不至于严重到让他马上就昏迷过去奄奄一息,但又不会促使他稍稍忍受一点疼痛之后就渐渐恢复过来那么轻微。克托说他要么是骨盆折裂要么就是脊椎被打碎了。他叫喊声长久有力就证明他的胸脯那里还没有重伤。而如果要是别的地方受伤,他还是可以慢慢挪动挣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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