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值县有大盗,逃到襄阳,官遣康铧到彼捕盗。春鸿遂出小姐所作之诗,遗命叫人寄去与魏郎,遂乘便付与康铧。灵昭得知,拆开来一看,乃集唐诗成七言绝句十首,与魏郎为永诀之词也。夫人看了道:“人都为他死了,生前既违其志,死后岂可又背其言乎?”遂命寄去。魏郎接了康铧寄来之诗,拆开来一看,其诗道:
两行情泪雨前流,千里佳期一夕休。
倚柱寻思倍懊恨,寂寥灯下不胜愁。
相见时难别亦难,寒潮惟带夕阳还。
'蝉金雁皆零落,离别烟波伤玉颜。
倚阑无语倍伤情,乡思撩人拨不平。
寂寞闲庭春又晚,杏花零落过清明。
自从消瘦减容光,云雨巫山枉断肠。
独宿孤房泪如雨,秋宵只为一人长。
纱窗日落渐黄昏,春梦无心只似云。
万里关山音信断,将身何处更逢君。
一身憔悴对花眠,零落残魂倍黯然。
人面不知何处去,悠悠生死别经年。
真成薄命久寻思,宛转蛾眉能几时?
汉水楚云千万里,留君不住益凄其。
魂归冥漠魄归泉,却恨青娥误少年。
三尺孤坟何处是?每逢寒食亦潸然。
换星移几度秋,鸟啼花落水空流。
人间何事堪惆怅,贵贱同归土一丘。
一封书寄数行啼,莫动哀吟易凄惨。
古往今来只如此,几多红粉委黄泥。
‘郎看了,得知凶信,哭得死而复生,遂设位祭奠,仰天誓道:“子既为我捐生,我又何忍相负。惟有终身不娶,以慰芳魂耳。”作祭文道:呼!天地既判,即分阴阳;夫妇假合,人道之常。从一而终,是谓贤良;二三其德,是曰淫荒。昔我参政,暨先平章,僚友之好,金兰其芳;施及寿母,与余先堂,义若姊妹,闺门颉颃。适同有妊,天启厥祥,指腹为誓,好音琅琅。乃生君我,二父继亡。君留浙水,我返荆襄,彼此阔别,各天一方。日月流迈,逾十五霜,千里跋涉,访君钱塘。佩服慈训,初言是将,冀遂曩约,得偕姬姜。姻缘浅薄,遂堕荒唐,一斥不复,竟尔参商。呜呼!君为我死,我为君伤!天高地厚,莫诉衷肠。玉容月貌,死在谁旁?断弦破镜,零落无光,人非物是,徒有涕滂。
悄悄寒夜,隆隆朝阳,佳人何在?令德难忘。何以招子?谁为巫阳?何以慰子?鳏居空房!庶几斯语,闻于泉壤。岘山郁郁,汉水汤汤,山倾水竭,此恨未央!呜呼小姐!来举予觞。尚飨。
不觉光阴似箭,转眼间已经服满赴都,恰好升陕西儒学正提举,阶奉议大夫。那时贾灵昭尚未满任,魏郎方得相见,升堂拜母,而夫人益老矣。彼此相见,不胜悲感,春鸿、朱樱益增伤叹。魏郎问小姐殡宫所在,即往恸哭,以手拍棺叫道:“云华知魏寓言在此乎?想你精灵未散,何不再生以副我之望耶?”恸哭而回。是夕宿于公署,似梦非梦,彷佛见云华走来,魏郎忘记他已死,便一把搂住。云华道:“郎君勿得如此!妾死后,阴府以我无过,命入金华宫掌笺奏之任,今又以郎君不娶之义,以为有义,不可使先参政盛德无后,将命我还魂,而屋舍已坏。今欲借尸还魂,尚未有便,数在冬末,方可遂怀,那时才得团圆也。”说毕,忽然乘风飞去。魏郎惊觉,但见淡月浸帘,冷风拂面,四顾凄然而已。遂成《疏帘淡月》词一阕道:溶溶皓月,从前岁别来,几回圆缺?何处凄凉,怕近暮秋时节!花颜一去终成诀,洒西风,泪流如血!美人何在?忍看残镜,忍看残殃!
忽今夕梦里,陡然相见,手携肩接。微启朱唇,耳畔低声儿说:冥君许我还魂也,教我同心罗带重结。醒来惊怪,还疑又信,枕寒灯灭。
‘郎到任,不觉已到冬天。有长安丞宋子璧,一个女子,姿容绝世,忽然暴死,但心头甚暖,不忍殡殓。三日之后,忽然重活起来,不认父母,道:“我乃贾平章之女,名娉娉,字云华,是咸宁县贾灵昭之姊,死已二年,阴司以我数当还魂,今借汝女之尸,其实非汝女也。”父母见他声音不类,言语不同,细细盘问,那女子定要到咸宁县见母亲、哥哥,父母留他不住。那咸宁县与长安公廨恰好相邻,只得把女子抬到县宇,女子径走进拜见夫人、哥哥,备细说还魂之事。夫人与哥哥听他言语声音、举止态度,无一不像,呼叫春鸿、朱樱,并索前日所遗留之物,都一毫不差,方信果是还魂无疑。宋子璧与妻陈氏不肯舍这个女子,定要载他回去。女子大怒道:“身虽是你女儿身体,魂是贾云华之魂,与你有何相干?妄认他人女为女耶?”宋夫妇无计,只得叹息而回。夫人道:“此天意也。”即报与魏郎。魏郎即告诉夫人梦中之事,于是再缔前盟,重行吉礼。魏郎亲迎,夫人往送,春鸿、朱樱都随小姐而来。
一女变为二女,旧人改作新人。
宋子璧夫妻一同往送,方知其女名为“月娥”。提举廨宇后堂旧有匾额名“洒雪堂”,盖取李太白诗“清风洒兰雪”之义,为前任提举取去,今无矣。方悟当日伍相祠中梦兆,上句指成婚之地,下句指其妻之名。魏郎遂遍告座上诸人,知神言之验。此事喧传关中,莫不叹异。魏郎与月娥产三子,都为显官。魏郎仕为太禧宗禋院使兵部尚书,年八十三卒。月娥封郡国夫人,寿七十九而没。平昔吟咏赓和之诗共千余篇,题曰《唱随集》。有诗为证:
《还魂记》载贾云华,尽拟《娇红》意未嘉。
删取烦言除剿袭,清歌一曲叶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