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曹泳为入幕之宾,说的就灵,道的就听,凡丞相府一应事务,无不关白。曹泳门下又有一个陆士规,是曹泳的心腹,或是关节,或是要坑陷的人,陆士规三言两语,曹泳尽听。那时曹妙哥已讨了两个粉头接脚,自己洗干身子,与吴尔知做夫妻,养那夫人之体。一日,陆士规可可的来曹妙哥嫖他的粉头,曹妙哥暗暗计较道:“吴尔知这功名准要在这个人身上。”遂极意奉承,自己费数百金在陆士规身上。凡陆士规要的东西,百依百随,也不等他出口,凡事多先意而迎,陆士规感激无比。曹妙哥却又一无所求,再不开口,陆士规甚是过意不去。一日,曹妙哥将吴尔知前日所刻诗文送与陆士规看,陆士规久闻其名,因而极口称赞。曹妙哥道:“这人做得举人、进士否?”陆士规道:“怎生做不得?高中无疑。”曹妙哥道:“实不相瞒,这是我的相知。不识贵人可能提挈得他否?”陆士规日常里受了曹妙哥的恭敬,无处可酬,见是他的相知,即忙应道:“卑人可以预力,但须一见曹侍郎。待我将此诗文送与曹侍郎看,功名自然唾手。”曹妙哥就叫吴尔知来当面拜了。陆士规就领吴尔知去参见曹侍郎,先送明珠异宝、金银彩币共数千金为贽见之礼。曹泳收了礼出见,陆士规遂称赞他许多好处,送诗文看了。曹泳便极口称赞吴尔知的诗文,遂暗暗应允,就吩咐知贡举的官儿与了他一个关节。辛酉、壬戌连捷登了进士,与秦桧儿子秦熺、侄秦昌时、秦昌龄做了同榜进士。那时曹泳要中秦桧的子侄,恐人议论,原要收拾些有名的人才于同榜之中,以示公道无私、科举得人之意,适值陆士规荐这个宿有文名的人来,正中了曹泳之意。那秦桧又说曹泳得人,彼此称赞不尽。看官,你道这妓女好巧,一个烂不济的秀才,千方百计,使费金银,买名刻集,骗了世上的人,便交通关节,白白拐了一个黄榜进士在于身上,可不是千古绝奇绝怪之事么?吴尔知遂把《登科录》上刊了曹氏之名。有诗为证:

十载寒窗未辛苦,九衢赌博作生涯。

八字生来凭财旺,建安七子未为嘉。

六月鹏搏雌风盛,身跨五马极豪华。

四德更宜添智巧,三星准拟照琵琶。

二人同心营金榜,一天好事到乌纱。

话说吴尔知登了进士,选了伏羌县尉,曹妙哥同到任所而去。转眼间将近三年之期,乙丑春天。怎知路上行人口似碑,有人因见前次中了秦桧的子侄,心下不服,因搬演戏文中扮出两个士子,推论今年知贡举的该是那个。一个人开口道:“今年必是彭越。”一个人道:“怎生见得是彭越?”这个人道:“上科试官是韩信,信与彭越是一等人,所以知今岁是彭越。”那一个人道:“上科壬戌试官何曾是韩信?”这个人道:“上科试官若不是韩信,如何取得三秦?”众人大惊。后来秦桧闻知大怒,将这一干人并在座饮酒之人,尽数置之死地。遂起大狱,杀戮忠良不计其数,凡是有讥议他的,不是刀下死,就是狱中亡,轻则刺配远恶军州,断送性命。秦桧之势愈大,遂起不臣之心。秦桧主持于内,曹泳奉行在外,其势惊天动地。那时吴尔知已经转官,曹妙哥见事势渐渐有些不妥,恐日后有事累及,对丈夫道:“你本是个烂不济的秀才,我勉强用计扶持,瞒心昧己,骗了天下人的眼目,侥幸戴了这顶乌纱。天下那里得可以长久侥幸之理,日久必要败露,况且以金银买通关节,中举中进士,此是莫大之罪。明有人非,阴有鬼责,犯天地之大忌,冒鬼神之真恨,冥冥之中,定要折福折寿。如今秦相之势惊天动地,杀戮忠良,罪大恶极,明日必有大祸。况你出身在于曹泳门下,日后冰山之势一倒,受累非轻。古人见机而作,不如休了这官,埋名隐姓,匿于他州外府,可免此难。休得恋这一官,明日为他受害!”吴尔知如梦初醒,拍手大叫道:“贤哉吾妻,精哉此计!”即便依计而行,假托有病,出了致仕文书,辞了上官,遂同夫人赍了些金银细软之物,改名换姓,就如范蠡载西子游五湖的光景,隐于他州外府终身,竟不知去向。果然,秦桧末年连高宗也在他掌握之中,奈何他不得。幸而岳爷有灵,把秦桧阴魂勾去,用铁火箸插于脊骨之间,烈火烧其背,遂患背疽,如火一般热,如盘子一般大,烂见肺腑,甚是危笃。曹泳却又画一计策,待高宗来视病之时出一札子,要把儿子秦熺代职。札子写得端正,高宗来相府视病,秦桧被岳爷爷拿去,已不能言语,但于怀中取出札子,要把儿子秦熺代职。高宗看了,默然无言,出了府门,呼干办府事之人问道:“这札子谁人所为?”干办府事之人答道:“是曹泳。”秦桧死后,高宗遂把曹泳勒停,安置新州,陆士规置之死地。若当日曹妙哥不知机,吴尔知之祸断难免矣。曾有古风一首,单道这妇人好处:

世道歪斜不可当,金银声价胜文章。

开元通宝真能事,变乱阴阳反故常。

赌博得财称才子,乱洒珠玑到处扬。

悬知朝野公行贿,不惜金银成斗量。

曹泳得贿通关节,谬说文章筹策良。

一旦白丁列金榜,三秦公子姓名张。

平康女士知机者,常恐冰山罹祸殃。

挂冠神武更名去,谁问世道变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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