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项忠在此与满四苦死厮战,且说朝廷差使臣来问项忠道:“事体何如?”项忠备细奏上一本。朝廷还不知胜负如何,命司礼监怀恩、许安、黄赐三人到阁下召兵部尚书计议道:“京军决然要去救援。”内阁彭时是正统十三年状元,甚有见识,同商辂一齐道:“前日贼若四出攻劫,诚可骇惧。今入山自保,我军围守甚固,不一两月必然困穷成擒。况项忠自土木归来之后,曾经石城山过,地理熟识,与他人悬断者不同。今观其奏疏,情理曲折,如指诸掌,定有成算,京军何用再行?”兵部尚书因商辂不听他言,忿忿的道:“项忠若败,必斩一、二人,然后发兵去救。”众官都不信商辂二人之言,恐未免有失。果然项忠一连围困了三月,水草都尽,人马饥饿而死者不计其数。贼将有个杨虎狸,骁勇有谋,是满四的谋主,见势头有些决撒,私走下山,到军门投降。项忠便极意招安,就解身上金钩为赠。杨虎狸感恩图报,项忠教他擒满四来献。杨虎狸领命而去,果然诱满四出战。次日,项忠领兵当先,伏兵东山口,杨虎狸从贼巢中反杀起来,生擒满四,余党溃散,斩首七千余级,俘获者不计其数。将满四献俘处死,文武百官方服商辂见识之高。果是:运筹帷屋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话说成化爷的嫡母慈懿太后钱氏崩了,那时生母太后在上,不欲将钱太后与正统爷合葬,遂命司礼监传旨,命大臣另议葬所。众臣都不敢发言,独商辂与彭时两个开口道:“此是一定之礼,无可别议。梓宫当合葬裕陵,神主当涪庙。”内监夏时道:“钱太娘娘无子,又有疾病,怎生好入山陵?只该另葬为是。”商辂、彭时两个齐声道:“太后母仪天下近三十年,为臣子者岂宜另议葬所。况且此事关系非小,一或乖礼,何以示天下后世乎?”夏时大声道:“你们休得固执,此是太娘娘主意,怎敢抗违?”两个又道:“虽是太后主意,臣子自当力争,不可使上有失德。”夏时又大声发话道:“你们抗违,只怕明日体面不好,休得懊悔!”说罢,忿忿而进,众官都各面面失色,商辂二人道:“明日不可畏惧,断要力争。”次日,成化爷御文华殿,召内阁各官面谕道:“慈懿太后当如何?”彭时对道:“只合依正礼行,庶全圣孝。”成化爷道:“朕岂不知依正礼行是好,但与太后有碍,故令尔等合议,务要处得合宜。”商辂对道:“外议汹汹,若不合葬,则人心不服,且于圣德有损。虽圣母有言,亦不可从也。”成化爷半日不言语,良久方道:“合葬固是孝,若因此失圣母之心,亦岂得为孝乎?”商辂二人都道:“皇上大孝,当以先帝之心为心。昔先帝待慈懿太后始终如一,今若安厝于左而虚其右以待后来,而两全其美矣。”后来者,指太后也。成化爷虽未应允,而玉色甚和,绝无怒容。二人又道:“臣等意未尽,欲具本言之,乞皇上再三申劝圣母,以终大事。”成化爷把头略点了一点。这日晚间,商辂二人具奏备言:“祔葬涪庙,所以体先皇笃夫妇之懿,昭今上全子母之情,断不可有异议。”又谓:“夫有出妻之礼,子无弃母之道,此事关系纲常,不可有失,贻万世讥议。”辞极恳切。成化爷内批,仍欲别寻葬地。商辂遂同彭时并礼部尚书姚夔,率领百官伏文华门,号哭不起,声闻于内。成化爷方才感动,太后亦悟,即传旨宣谕道:卿等昨者会议,大行慈懿皇太后合祔陵庙,固朕素志。但圣母有碍,事有相妨,未即俞允。

朕心终不自安,再三据礼祈请,圣慈开谕,特赐允诺。卿等其如前议施行,勿有所疑。故谕。

商辂、彭时与各官遂呼万岁而退。看官,你道这一件大礼,若不是二位状元宛转力争,可不是陷君父于有过之地么?有诗为证:

朝廷大礼事非轻,慈懿娘娘合葬成。

全赖大臣调护力,方知圣主藉贤卿。

成化爷欲建玉皇祠于宫中,商辂又力言其非礼,再三劝戒,因而遂止。

时万贵妃有宠。弘治爷是纪贵妃所生。纪贵妃怀孕之时,万贵妃得知大怒,将纪贵妃百般凌虐,百般下药,要打堕身孕。谁知弘治爷是个圣主,当有十八年天下,自有鬼神呵护,就像生铁铸母腹中的,怎生打堕得下?成化爷知万贵妃妒忌,只得托言纪贵妃有病,出居安乐堂,假说纪贵妃生了痞块,并非身孕,瞒过了万贵妃。一壁厢却暗暗叫门官照管,遂生下弘治爷。纪贵妃乳少,内监张敏使女侍以粉饵哺之,百般保护。后来万贵妃生了一子,立为皇太子,未及一年,患痘而死。万贵妃后来亦竟无身孕。那时弘治爷年长六岁,张敏因厚结万贵妃王宫内监段英,乘机转说,万贵妃大惊道:“怎生不早教我知道?”遂具服进贺,厚赐纪贵妃,择吉日召皇子入昭德宫,次日迁纪贵妃于永寿宫。中外各官一喜一惧,喜的是立太子,惧的是尚有不可知之事,要请皇太子与纪贵妃同处,才脱虎口;又恐反因此激变,事在两难。商辂因独对奏上道:皇子聪明岐嶷,国本攸系,天下归心。重以昭德宫贵妃抚育保护,恩逾己出;百官万民皆贵妃贤哲,近代无比,此诚宗社无疆之福也。但外议皆谓皇子之母因病别居,久不得见,揆之人情事体,诚为未顺。伏望敕令就近居住,皇子仍令贵妃抚育,俾朝夕之间,便于接见。庶得遂母子之至情,惬朝野之公论。

商辂这一本奏进,遂立为皇太子,方保无虞。有诗为证:

∫朝弘治圣明君,谁是携持保抱群?

内臣张敏外商辂,国本无亏天下闻。

后来纪贵妃薨了,商辂又引宋仁宗之母李宸妃故事,遂殡殓都如皇后之礼。十三年,升吏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那时汪直新坐西厂,威势汹汹权同人主,害人无数,满朝文武百官畏之如虎。巡边之时,都御史尽戎装披挂,直至二、三百里之外迎接,望尘跪伏,等候马过,方才走起。若驻馆驿之中,便换小帽一撒,趋走唯喏叩头,无异奴婢。所以当时有谣道:“都宪叩头如捣蒜,侍郎扯腿似烧葱。”商辂遂奏汪直十罪,并奏百户韦瑛、王英道:陛下委听断于汪直之一人。而汪直者,转寄耳目于群小。汪直之失,虽未为甚,而韦瑛、王英同恶相济,擅作威福。官校捉拿职官,事皆出于风闻,暮夜搜简,无有驾帖;或将命妇剥去衣服,用刑辱打,被害之家,有同抄扎。人心汹汹,各怀疑畏。如兵部尚书项忠当早期鼓响伺候之时,汪直令校尉就左掖门下呼叫项忠不得入朝。朝罢,被校尉拥逼而去。其欺凌大臣如此。使大小臣工各不安于其位,商贾不安于市,行旅不安于途,庶民不安于业,太平之世,岂宜有此腹心之患?

成化爷看了这本大怒道:“用一内臣,怎生便系国家安危?”命司礼监怀恩传旨责问。商辂正色答道:“朝臣无大小,有罪都该请旨收问。他敢擅抄扎三品以上京官。大同、宣府是京师北门,守备不可一日缺,他敢一日擅自擒械数人。南京根本重地,留守大臣他敢擅自收捕。诸近侍他敢擅自改易。此人不去,国家安乎危乎?”那怀恩是个大圣大贤之臣,知汪直倚势作威,害人无数,遂将此言密密禀与成化爷。成化爷大悟,即将韦瑛、王英充军,汪直革职到于南京而去。从此朝野肃清,天下太平,商辂、怀恩二臣之力也。

那怀恩果系大圣大贤之臣,千古罕见,妙处不能尽述。当时成化爷宠着一个僧人,名为继晓,通于药术。成化爷试其术有应效,遂赐予无算,恩宠无比。成化爷尝以手抚其肩,继晓即袖御手于衣袷间,见客止用一手为礼,因此恃恩放肆,无恶不作。忠臣刑部主事林俊要斩继晓,奏妖僧继晓猥挟邪术,惑乱圣聪。成化爷大怒,下林俊于狱中,要将杀死。怀恩叩首诤道:“自古未闻有杀谏官者。我洪武爷、永乐爷时大开言路,故底盛治。今欲杀谏臣,将失百官心,将失天下心,臣不敢奉诏。”成化爷大怒道:“汝与林俊合谋讪我,不然安知宫中之事?”说罢,便将御砚掷将过去,怀恩以首承砚不中。成化爷又将御几推仆于地,怀恩脱帽解带,伏地号泣道:“臣不能事陛下矣。”成化爷命扶出东华门。怀恩叫人对镇抚司典诏狱的道:“你们合谋倾害林俊,林俊若死了,你们亦不能独生!”遂径归卧家中,道“中风矣”,不复起视事。成化爷心知其忠,命太医救治,不时遣人看视,林俊方得不死。后林俊做到兵部尚书,剿平流贼有功,为当代名臣,皆怀恩力救之所致也。其爱护忠臣不顾性命如此。

后又有个章瑾,以宝石贡进,谋为锦衣卫镇抚,命怀恩传旨。怀恩道:“镇抚掌天下之狱,武臣之极选也。奈何以货得之?”成化爷怒道:“汝违我命乎?”怀恩道:“非敢违命,恐违法也。”成化爷只得命他人传之。怀恩私自说道:“如外廷有人谏诤,吾言尚可行也。”那时俞子俊为兵部尚书,怀恩对他道:“汝当执奏,我从中赞之。”俞谢不敢。怀恩浩然叹息道:“我固知外廷之无人也。”其刚正守法如此。

时都御史王恕,屡屡上疏论事,言甚切直,不怕生死。怀恩叹道:“天下忠义,斯人而已。”怀恩亦知商辂是个铁铮铮不怕死的好汉,遂深相敬重,朝廷大事,每每相计而行。凡所做的事,都是有利于朝廷、有益于生民之事。真“宫中府中,合为一体”也。商辂后加少保,驰驿而回,在林下逍遥共十余年,活至七十三岁,无疾而终。后赠太傅。我朝贤相,称商辂为第一,其余都不能及。他在朝廷,笔下并不曾妄杀一人,所以子孙繁盛,亦是阴德之报。在朝唯与于谦、项忠、彭时、姚夔、林俊、王恕、金英、兴安、怀恩、张敏数人相好,盖忠臣识忠臣、好汉识好汉也。他儿子名良臣,做翰林侍讲。商辂生平:二十二岁中解元,三十二岁中会元、状元,三十四岁以修撰入阁,四十一岁卸兵部侍郎而回。回来十年,五十岁又入阁,六十岁做了少保而回。在内阁共十八年,回来又享了十余年清福而死,道德闻望,一时并着,岂不是一代伟人!史官有诗赞道:

大节纯忠是许观,三元端不负三元。

三元更有商文毅,一代芳名万古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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