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第一幕那间屋子。墙角的钢琴旁边立着一棵圣诞树,树上的东西都摘干净了,蜡烛也点完了。娜拉的外套和帽子扔在沙发上。

娜拉心烦意乱地独自在屋里走来走去,突然在沙发前面站住,拿起外套。

娜拉:(又把外套丢下)外头有人来了!(走到通门厅的门口仔细听)没人。今天是圣诞节,当然不会有人来。明天也不会有人。可是也许——(开门往外看)信箱里没有信。里头是空的,什么都没有。(走向前来)胡说八道!他不过就说罢了。这种事情不会有!决没有的事。我有三个崐孩子。

安娜拿着一只大硬纸盒从左边走进来。

安娜:我好容易把化装衣服连盒子找着了。

娜拉:谢谢你,把盒子搁在桌上吧。

安娜:(把盒子搁在桌子上)那衣服恐怕得好好儿整理一下子。

娜拉:我恨不得把衣服撕成碎片儿!

安娜:使不得。不太难整理。耐点性儿就行了。

娜拉:我去找林丹太太来帮忙。

安娜:您还出出门吗,太太?这么冷的天!别把自己冻坏了。

娜拉:或许还有更坏的事儿呢!孩子现在于什么?

安娜:小宝贝都在玩圣诞节的玩意儿,可是——

娜拉:他们想找我吗?

安娜:你想,他们一向跟惯了妈妈。

娜拉:不错,可是,安娜,以后我可不能常跟他俩在一块儿了。

安娜:好在孩子们什么事都容易习惯。

娜拉:真的吗?你看,要是他们的妈妈走掉了,他们也会不想她吗?

安娜:什么话!走掉了?

娜拉:安娜,我时常奇怪你怎么舍得把自己孩子交给不相干的外头人。

安娜:因为我要给我的小娜拉姑娘当奶妈,就不能不那么办。

娜拉:你怎么能下那种决心?

安娜:我有那么个好机会为什么不下决心?一个上了男人的当的苦命女孩子什么都得将就点儿。那个没良心的坏家伙扔下我不管了。

娜拉:你女儿也许把你忘了。

安娜:喔,太太,她没忘。她在行坚信礼①和结婚的时候都有情给我。

①按照基督教习惯,小孩生下来受过洗礼后,到了青春发育期,一般要再受一次“坚信礼”,以加强和巩固他们的宗教信心。

娜拉:(搂着安娜)我的亲安娜,我小时候你待我象母亲一个样儿。

安娜:可怜的小娜拉除了我就没有母亲了。

娜拉:要是我的孩子没有母亲,我知道你一定会——我在这儿胡说八道!(开盒子)快进去看孩子。现在我要——明天你瞧我打扮得多漂亮吧。

安娜:我准知道跳舞会上谁也赶不上我的娜拉姑娘那么漂亮。(走进左边屋子。)

娜拉:(从盒子里拿出衣服又随手把衣服扔下)喔,最好我有胆子出去走一趟。最好我出去的时候没有客人来。最好我出去的时候家里不出什么事。胡说!没有人会来。只要不想就行。这个皮手筒多好看!这副手套真漂亮!别想,别想!一,二,三,四,五,六(叫起来)啊,有人来了。

(想要走到门口去,可是拿不定主惫。)

林丹太太把外套和帽子搁在门厅里,从门厅走进来。

娜拉:哦,克立斯替钠,原来是你。外头有没有别的人?你来得正凑巧。

林丹太太:我听说你上我那儿去了。

娜拉:不错,我路过你那儿。我有件事一定要你帮个忙。咱俩在沙发上坐着说。明天晚上楼上斯丹保领事家里要开化装跳舞会,托伐要我打扮个意大利南方的打鱼姑娘,跳一个我在喀普里岛上学的特兰特拉土风舞①。

①喀普里岛在意大利的那不勒斯湾,“特兰特拉”是那不勒斯的一种民间舞蹈。

林丹太太:喔,你还想扮那个角色。

娜拉:嗯,这是托伐的意思,你瞧,这就是那一套服装,托伐在意大利抬我做的,现在已经扯得不象样子了,我不知道该——

林丹太太:喔,整理起来并不难,有些花边带子开了线,只要缝几针就行了、你有针线没有?喔,这儿有。

娜拉:费心,费心!

林丹太太:(做针线)娜拉,这么说,明天你要打扮起来了。我告诉你,我要来看你上了装怎么漂亮。我还忘了谢谢你,昨天晚上真快活。

娜拉:(站起来,在屋里走动)喔,昨天,昨天不象平常那么快活。克立斯替纳,你应该早几天进城。托伐真的有本事把家里安排得又精致又漂亮。

林丹太太:我觉得你也有本事,要不然你就不象你父亲了。我问你,阮克丈夫是不是经常象昨天晚上那么不高兴?

娜拉:不,昨天晚上特别看得出。你要知道,他真可怜,身上害了一种病,叫作脊髓痨,人家他父亲是个吃喝嫖赌的荒唐鬼,所以他从小就有病。

林丹太太:(把手里活时撂在膝盖上)啊,我的好娜拉,你怎么懂得这些事?

娜拉:(在屋里走动)一个女人有了三个孩子,有时候就有懂点医道的女人来找她谈谈这个谈谈那个。

林丹太太:(继续做针线,过了会儿)阮克丈夫是不是天天上这儿来?

娜拉:他没有一天不来,他从小儿就是托伐最亲密的朋友,他也是我的好朋友。阮克丈夫简直可以算是我俩一家人。

林丹太太:他这人诚恳诚恳?我意思是要问,他是不是有点喜欢奉承人?

娜拉:不,恰好相反。你为什么间这句活?

林丹太太:因为昨天你给我介绍的时候,他说时常听人提起我,可是后来我看你丈夫一点都不认识我)阮克丈夫怎么会——

娜拉:克立斯替纳,他不是瞎说。你想,托伐那么痴心爱我,他常说要把我独占在手里。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只要我提起一个从前的好朋友,他立刻就妒忌,因此我后来自然就不再提了。可是阮克丈夫倒喜欢听从前的事情,所以我就时常抬他讲一点儿。

林丹太太:娜拉,听我告诉你,在许多事情上头,你还是个小孩子。我年纪比你大,阅历也比你深点儿。我有一句话告祈你,你跟阮克丈夫这一套应该赶紧结束。

娜拉:结束什么?

林丹太太:结束整个儿这一套。昨天你说有个爱你的阔人答应给你筹款子——

娜拉:不错,我说过,可惜真的并没有那么一个人!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丹太太:阮克丈夫有钱没有?

娜拉:他有钱。

林丹太太:没人靠他过日子?

娜拉:没有。可是……

林丹太太:他天天上这儿来?

娜拉:不错,我刚才说过了。

林丹太太:他做事怎么这么不检点?

娜拉:你的活我一点儿都不懂。

林丹太太:娜拉,别在我面前装糊涂,你以为我猜不出借抬你一千二百块钱的人是来吗?

娜拉:你疯了吧?怎么会说这种话?一个天天来的朋友!要是真象你说的,那怎么受得了?

林丹太太:这么说,借钱的人不是他?

娜拉:当然不是他。我从来没想到过——况且那时候他也没钱借抬我,他的产业是后来到手的。

林丹太太:娜拉,我想那是你运气好。

娜拉:我从来没想跟阮克丈夫可是我拿得稳,要是我向他开口——

林丹太太:你当然不会。

娜拉:我当然不会。并且也用不着。可是我拿得稳,要是我向他借钱——

林丹太太:瞒着你丈夫?

娜拉:另外有件事我也得结束,那也是瞒着我丈夫的。我一定要把它结束。

林丹太太:是的,我昨天就跟你说过了,可是——

娜拉:(走来走去)处理这种事,男人比女人有办法。

林丹太太:是,自己丈夫更有办法。

娜拉:没有的事!(自言自语,站住)款子付清,借据就可以收回来。

林丹太太:那还用说。

娜拉:并且还可以把那害人的脏东西撕成碎片儿,扔在火里烧掉!

林丹太太:(眼睛盯着娜拉,放下针线,慢慢地站起来)娜拉,你心里一定有事瞒着我。

娜拉:你看我脸上象有事吗?

林丹太太:昨天我走后一定出了什么事。娜拉,赶紧老实告诉我。

娜拉:(向她身边走过去)克立斯替纳——(细听)嘘!托伐回来了。你先上孩子们屋里坐坐好不好?托伐不爱看人缝衣服。叫安娜帮着你。

林丹太太:(拿了几件东西)好吧。可是回头你得把那件事告诉我,不然我不走。

海尔茂从门厅走进来,林丹太太从左边走出去。

娜拉:(跑过去接他)托伐,我等你好半天了!

海尔茂:刚才出去的是裁缝吗?

娜拉:不是,是克立斯替纳。她帮我整理跳舞衣服呢。你等着瞧我明天打扮得怎么漂亮吧。

海尔茂:我给你出的主意好不好?

娜拉:好极了!可是我听你的话跳那土风舞,不也是待你好吗?

海尔茂:(托着她下巴)待我好?听丈夫的话也算待他好?算了,算了,小冒失鬼,我知道你是随便说说的。我不打搅你,也许你要试试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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