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我没告诉你吗,”达拉斯接下去说,“范妮让我到巴黎后保证做三件事:买德彪西①歌曲总谱,去潘趣大剧场看木偶戏,还有看望奥兰斯卡夫人。你知道博福特先生从布宜诺斯艾利斯送范妮来过圣母节的时候,奥兰斯卡夫人对她特别好。范妮在巴黎一个朋友也没有,她对她很友好,假日带她到各处玩。我相信她和第一位博福特太太是好朋友,当然她还是我们的表亲。所以,上午我出去之前给她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你我在此地呆两天,并且想去看她。”
①Debussy,Claude_Achille(1862—1918),法国作曲家,印象派音乐奠基人之一。
阿切尔继续瞪大眼睛盯着他。“你告诉她我在这儿了?”
“当然啦——干吗不呢?”达拉斯怪兮兮地把眉毛往上一挑说。接着,因为没得到回答,他便悄悄把胳膊搭到父亲的胳膊上,信任地按了一下。
“哎,爸爸,她长得什么样?”
在儿子泰然自若的凝视下,阿切尔觉得自己脸红了。“咳,坦白吧:你和她过去是好朋友,对吗?她是不是非常可爱?”
“可爱?不知道。她很不同。”
“啊——你算说对了!结果往往就是这样,对吗?当她出现时,非常地不同——可你却不知为什么。这跟我对范妮的感觉完全相同。”
父亲向后退了一步,挣脱开他的胳膊。“对范妮?可亲爱的伙计——我倒希望如此呢!不过我看不出——”
“算了,爸,别那么陈腐了!她是否曾经是——你的范妮?”
达拉斯完完全全属于一代新人。他是纽兰与梅·阿切尔的头生儿子,但向他灌输最基本的矜持原则都办不到。“何必搞得那么神秘?那样只会促使人们探出真相。”叮嘱他谨慎的时候,他总是这样提出异议。然而,阿切尔迎着他的目光,看出了调笑背后流露出的孝心。
“我的范妮——?”
“哦,就是你肯为之抛弃一切的女人:只不过你没那样做。”儿子令他震惊地接着说。
“我没有,”阿切尔带着几分庄严,重复说。
“是的:瞧,你很守旧,亲爱的。但母亲说过——”
“你母亲?”
“是啊,她去世的前一天。当时她把我一个人叫了去——你还记得吗?她说她知道我们跟你在一起很安全,而且会永远安全,因为有一次,当她放你去做你自己特别向往的那件事,可你并没有做。”
阿切尔听了这一新奇的消息默然无语,眼睛依旧茫然地盯着窗下阳光明媚、人群蜂拥的广场。终于,他低声说:“她从没有让我去做。”
“对,是我忘记了。你们俩从没有相互要求过什么事,对吗?而你们也从没有告诉过对方任何事。你们仅仅坐着互相观察,猜测对方心里想些什么。实际就像在聋哑人收容院!哎,我敢打赌,你们那一代人了解对方隐私比我们了解自己还多,我们根本没时间去挖掘,”达拉斯突然住了口。“我说爸,你不生我的气吧?如果你生气,那么让我们到亨利餐馆吃顿午饭弥补一下。饭后我还得赶紧去凡尔赛呢。”
阿切尔没有陪儿子去凡尔赛。他宁愿一下午独自在巴黎街头闲逛。他必须立刻清理一下终生闷在心里的悔恨与记忆。
过了一会儿,他不再为达拉斯的鲁莽感到遗憾了。知道毕竟有人猜出了他的心事并给予同情,这仿佛从他的心上除去了一道铁箍……而这个人竟是他的妻子,更使他难以形容地感动。达拉斯尽管有爱心与洞察力,但他是不会理解的。在孩于看来,那段插曲无疑不过是一起无谓挫折、白费精力的可悲事例。然而仅此而已吗?阿切尔坐在爱丽舍大街的长凳上久久地困惑着,生活的急流在他身边滚滚向前……
就在几条街之外、几个小时之后,埃伦·奥兰斯卡将等他前往。她始终没有回她丈夫身边,几年前他去世后,她的生活方式也没有任何变化。如今再没有什么事情让她与阿切尔分开了——而今天下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