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阿切尔从楼上下来吃饭,发现客厅里空无一人。
只有他和梅单独用餐,自曼森·明戈特太太生了病,所有的家庭约会都推迟了。由于梅比他严守时刻,她没有先他来到,使他有些意外。他知道她在家里召回派俄国1905—1907年革命失败后布尔什维克党内,他穿衣服的时候听见了她在自己房间里走动的声音;他心里纳闷,不知什么事情耽搁了她。
他已渐渐养成细心推测这些琐事的习惯,作为一种手段来约束自己的思绪,从而面对现实。有时候他觉得仿佛发现了他岳父关注琐事的奥秘,也许就连韦兰先生很久以前也有过消遣与幻想,因而构想出一大堆家务事以抵御其诱惑。
梅露面的时候他觉得她好像很疲惫。她穿上了那件低领、紧腰的餐服,按明戈特家的礼数,这是在最不拘礼节的场合的着装。她还把金色的头发做成平时那种层层盘卷的样式,她的脸色显得很苍白,几乎没有了光泽。然而她依然对他流露着平日的温存,她的蓝眼睛依然像前一天那样闪耀着光彩。
“你怎么啦,亲爱的?”她问。“我在外婆家等你,可只有埃伦一个人到了。她说让你在路上下了车,因为你急着要去办公事。没出什么事吧?”
“只是有几封信我原先忘记了,想在晚饭前发出去。”
“噢——”停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很遗憾你没去外婆家——除非那几封信很紧急。”
“是很紧急,”他回答说,对她的寻根刨底有些意外。“另外,我不明白干吗非得到你外祖母家去,我又不知道你在那儿。”
她转过身,走到壁炉上方那面镜子跟前,站在那里,举起长长的手臂紧一紧从她缠结的头发中滑落下来的一缕鬈发。阿切尔觉得她神态有点呆滞倦怠,他心中纳闷,他们单调至极的生活是否也对她造成了压力。这时,他想起早上他离家时,她在楼上大声对他说要在外婆家等他,这样他们可以一起坐车回家,他高高兴兴地喊了声“好的”。可是后来,由于关注其他事情,他却忘掉了自己的允诺。此刻他深感内疚,同时也有些光火:为了这样一点疏忽也记恨他,而他们结婚已经快两年了。他讨厌永远生活在那种不冷不热的蜜月之中——感情的热度已经消退,却依然维持那些苛刻要求。假如梅公开说出她的伤心事(他猜她有许多),他本来可以用笑声将其驱散的,然而她却养成了习惯,将假想的痛苦掩藏在斯巴达式的微笑背后。
为了掩饰个人的烦恼,他询问她外婆的病情如何,她回答说明戈特太太仍然在慢慢好转,不过有关博福特夫妇的最新消息却令她十分不安。
“什么消息?”
“好像他们还要留在纽约,我想他是打算从事保险业还是什么的。他们在寻找一座小住宅。”
这事无疑是十分荒谬的。他们进餐厅吃饭,饭问他们的交谈转入平时那种有限的范围,不过阿切尔注意到妻子压根儿没提奥兰斯卡夫人的事,也不提老凯瑟琳对她的接待。他为此谢天谢地,但却朦胧感到有点不祥之兆。
他们上楼到图书室喝咖啡。阿切尔点上一支雪茄,取下一卷米歇勒的书。过去,梅一见他拿起诗集就让他大声朗读,自她表现出这一爱好之后,他晚上便开始读历史书了。不是他不喜欢自己的嗓音,而是因为他老是能够预见到她发表的评论。在他们订婚后的那些日子,她(像他现在认识到的)仅仅重复他对她讲过的东西,可自从他停止向她提供意见之后,她便试着提出自己的看法,其结果使他对所评作品的欣赏遭到破坏。
她见他选了本历史书,便拿起她的针线筐,把扶手椅拉到那盏罩着绿色灯罩的台灯跟前,打开了她正在为他的沙发刺绣的靠垫。她并非巧手针黹的女子,她那双能干的大手天生是从事骑马、划船等户外活动的;不过,既然别人的妻子都为丈夫绣靠垫,她也不想忽略表现她忠诚的这一枝节。
她选的位置使阿切尔一抬眼睛就能看见她俯身在绣花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