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兰斯卡伯爵夫人说的是“5点钟以后”。5点半的时候,纽兰·阿切尔摁响了她家的门铃。那是一所灰馒剥落的住宅,一株硕大的紫藤压迫着摇摇欲坠的铸铁阳台。房子是她从四处漂泊的梅多拉手中租下的,在西23街的最南端。

她住进的确实是个陌生的地段,小裁缝、卖假货的及“搞写作的”是她的近邻。沿着这条乱哄哄的街道再往南去,在一段石铺小路的尽头,阿切尔认出一所快要倒塌的木房子,一位名叫温塞特的作家兼记者住在里面“存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以法国梅洛·庞蒂、萨特为代表;,此人阿切尔过去时常遇见,他说起过他住在这里。温塞特从不邀请人到他家作客,不过有一次夜间散步时他曾向阿切尔指出过这幢房子,当时阿切尔曾不寒而栗地自问,在其他大都市里,人们是否也住得如此简陋?

奥兰斯卡夫人住所惟一的不同之处,仅仅是在窗框上多涂了一点儿漆。阿切尔一面审视着这幢屋子简陋的外观,一面想道:那个波兰伯爵抢走的不仅是她的财产,而且还抢走了她的幻想呢。

阿切尔闷闷不乐地过了一天。他与韦兰一家一起吃的午饭,指望饭后带着梅到公园去散散步。他想单独跟她在一起,告诉她昨天晚上她那神态有多么迷人、他多么为她感到自豪,并设法说服她早日和他成婚。然而韦兰太太却态度坚决地提醒他,家族拜访进行还不到一半呢。当他暗示想把婚礼的日期提前时,她责怪地皱起眉头,叹息着说:“还有12打手工刺绣的东西没有……”

他们挤在家用四轮马车里,从族人的一个门阶赶到另一个门阶。下午的一轮拜访结束,阿切尔与未婚妻分手之后,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头被巧妙捕获的野兽,刚刚被展览过一番。他想可能是因为他读了些人类学的书,才对家族感情这种单纯与自然的表露持如此粗俗的看法;想起韦兰夫妇指望明年秋天才举办婚礼,他展望这段时间的生活,心里像泼上一盆冷水。

“明天,”韦兰太太在他身后喊道,“我们去奇弗斯家和达拉斯家。”他发现她准备按字母顺序走遍他们的两个家族,而他们目前仅仅处于字母表的前四分之一。

他本打算告诉梅,奥兰斯卡伯爵夫人要求——或者不如说命令——他今天下午去看她,可是在他俩单独一起的短暂时刻,他还有更要紧的事要讲,而且他觉得提这件事有点不合情理。他知道,梅特别希望他善待她的表姐。不正是出于这种愿望,才加快了他们订婚消息的宣布吗?若不是伯爵夫人的到来,即使他不再是一个自由人,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可挽回地受着婚约的束缚。一想到此,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可这一切都是梅的意愿,他不由觉得自己无须承担更多的责任;因而只要他乐意,他完全可以去拜访她的表姐,而无须事先告诉她。

他站在奥兰斯卡夫人住宅的门口,心里充满了好奇。她约他前来时的口吻令他困惑不解,他断定她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单纯。

一位黑黝黝的异国面孔的女佣开了门。她胸部高高隆起,戴着花哨的围巾,他隐隐约约觉得她是个西西里人。她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欢迎他,对他的问询困惑地摇了摇头,带他穿过狭窄的门廊,进了一间生了火的低矮客厅。客厅里空无一人,她把他留在那儿,给他足够的时间琢磨她是去找女主人呢,还是原本就没弄明白他来此有何贵干。或者她会以为他是来给时钟上弦的吧——他发觉惟一看得见的那只钟已经停了摆。他知道南欧人常用手语相互交谈,而现在他却无法理解她的耸肩与微笑,感到十分难堪。她终于拿着一盏灯回来了,阿切尔这时已从但丁与彼特拉克的作品中拼凑出一个短语,引得她回答说:“拉西格诺拉埃夫奥里;马维拉苏比托。”他认为这句话的意思是:“她出去了——不过一会儿你就能见到她。”

同时,他借助灯光发现这屋子自有一种幽冥淡雅的魅力,与他熟悉的任何房间都不相同。他知道奥兰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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