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条粗嗓门在下边问,“该不是为救那条该死的畜生吧?”

“停下!我命令,”豪克又吼起来,“把狗给我弄上来!在咱们的工程里不应该夹杂任何一件罪恶!”

然而谁也不肯动手,只有一铲一铲的泥土仍在朝那哀叫着的小狗身边飞去。这时他猛地一刺胯下的坐骑,白马长嘶一声,冲下堤来,所有的人全闪到旁边。

“狗!我要那狗!”他咆哮着。

这当儿,后边伸过一只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跟耶维·马涅斯老爹还在世似的;豪克扭头一看,却是老人的一位朋友。

“当心啊,堤长!”这人悄声地劝他说。“他们中间没个对您好的;那狗就让它去吧!”

风号叫着,雨刷刷刷地抽打着大地;工人们把铁锹插在地上,有的更远远地扔到一边。豪克弯下腰来问老人:“您能替我牵住马吗,哈克·延斯?”-哈克·延斯刚接过缰绳,他已跳下坑去,抱起那只哀叫的小狗,迅速爬出坑来,跃上马背,一阵风似的又奔到堤上去了。他的眼睛扫视着站在大车旁边的人们,厉声追问:

“是谁干的?是谁把这小畜生扔下去的?”

一时间谁都不吭一声;只见堤长的瘦脸上充满怒气,人们出于迷信,都十分畏惧他。终于,一个赶大车的枯牛似的鲁莽汉子走上前来,一边不慌不忙地把刚咬下来的一截嚼烟塞进口中,一边对豪克说:

“这不是咱干的,堤长。可不管谁干了,他都做得对;您这堤想要立得住,就必须筑进去一个活东西!”

“什么活东西?哪本教义问答里像这么讲过?”

“哪本也没讲,老爷!”那汉子回答,同时从喉咙里进出一串冷笑。“这道理咱们的爷爷都已经了解,他们该比老爷您更多地懂得一些教义吧!最好用小孩,没小孩用狗也成啊!”

“住嘴!少宣传你那些异端迷信!”豪克冲他喝道。“我看要是把你给摔下去,堤更不会漏水哩!”

“嗬-!嗬-!”突然响起一阵吆喝声;这声音来自十多条喉咙。堤长看见自己周围尽是愤怒的面孔和握紧的拳头,他明白了,这些人的确对他是不友好的。一刹那,他想到自己的堤坝,心中猛然一惊:此刻要是所有的人都扔下铁锹,他可怎么办?-接着他又朝堤下望去,又看到了耶维·马涅斯老爹的那位朋友。只见他正在工人中间走来走去,一会地冲这个陪陪笑脸,一会儿友好地拍拍那个的肩,一会儿又对另外几个讲着什么。工人们慢慢地又一个接一个操起工具来;不多时,大伙儿又紧张地干开了。-他还有什么要求呢?水沟必须堵住,小狗已经安全地藏在他的斗篷底下。他突然果断地转过马头去对着旁边的一辆车,威严地吼道:“干草!那边棱上!”赶车的工人迅速执行他的命令;只听麦秸悉悉索索掉到洞中,人们又从四面奔上去,七手八脚地把草扒开。

这么继续干了一小时,就已是傍晚六点过了;沉重的暮色笼罩了一切。当雨停下来的时候,豪克把监工们唤到马前,吩咐道:

“明天早上四点,全都给我上工地。月亮一定还没落,咱们正好和上帝一起把工作结束!另外还有一件事!”他把已经转身准备走的监工们唤住,从斗篷下拽出那只颤抖着的小狗来,问:“你们认识是谁家的吗?”

大伙儿回答不认识;只有一个说:

“这狗在村里乱窜了好几天,看样子谁都不要它。”

“那么我要!”堤长立刻接过来说。“别忘了:明天早上四点!”说完便策马奔去。

豪克回到家,正碰上安娜走出门来;见她穿着一身于净衣服,豪克脑子里立刻一闪:她又要到荷兰裁缝家里参加秘密聚会去了。

“把围裙兜起来!”他冲她大声说。安娜不假思索地照主人的吩咐做了,他便把那只浑身污泥的小狗扔进她的衣兜里,“把它送给小温凯,让它做她的伙伴!不过,先把它洗一洗,使它暖和暖和;你这样做上帝也会高兴的,这小畜生几乎快冻僵啦。”

安娜没法子,只好服从主人的命令,结果那天没能去参加聚会。

第二天,新堤坝最后竣工了。这时风已经停息;在围地和大海的上空,一群群海鸥和鹬鸟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从耶维尔斯岛方向,传来迟迟尚未南迁的千百只野雁的啼鸣;笼罩着辽阔沼泽地的白色晨雾慢慢散尽了,一轮金色的太阳升起在秋日的晴空中,辉耀着人类的双手的新创造。

几个星期以后的一天,总堤长陪同上边的专员们参观来了。在堤长家里,举行了自特德·福尔克尔兹老堤长出丧以来的第一次盛大宴会,本村的堤管会委员和有重要关系的人也全部应邀出席。宴会以后,客人们和堤长家的车都统统套好了马。艾尔凯由总堤长搀扶着,登上了那辆棕色阉马拉的轻便马车;随后总堤长也跳上去,抓住缰绳:他今天要亲自为能干的堤长太太驾车。一行人就这么兴高采烈地下了土坡,拐进大路,沿倾斜的便道驶上新堤,在新堤上绕着刚开拓出来的围地转了一大圈。当时正微微地刮着西北风,在新堤的北侧和西侧,潮水不断涌来;但显而易见的是,那平缓的堤波已经使水冲击的力量小多了。政府专员们的口里不停地发出对堤长的称赞;这一来,那种开始时还从本村某几位委员嘴里听得见的怀疑论调,很快便完全窒息。

视察也过去了。可紧接着,豪克还遇见一桩令他满意的事。一天,他骑着白马在新堤上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堕入了沉思。也许他脑子里突然出现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这片没有他便不存在的围地,这片浇灌着他的汗水和夜以继日的辛劳的困地,到头来却要用一位公主的名字来命名,叫做什么“卡洛琳娜新围地”呢?可事实就是如此,在所有有关文书上都写着这个名字,而且有几份还印成了红色的尖角花体字。想着想着,他一抬头看见迎面朝自己走过来两个长工,一个落在另一个背后约二十步光景,手里都拿着干农活儿的工具。

“喂,等着我!’嚎克听见落在后面的一个喊。

可另一个已站在通下围地中的便道上,转过头来回答说:

“下次吧,延斯!已经很晚了;我还得在这儿刨刨地哩!”

“你说在哪儿?”

“还有哪儿?豪克·海因围地呗!”

他一边向围地走去,一边大声叫喊,仿佛想让堤后整个沼泽地的人都听见似的。而在豪克耳里,这无异于一首献给他的赞美诗;他在马鞍上挺了挺身,目光坚定地扫视着他左边的茫茫原野,一夹腿,胯下的白马便飞跑起来。他轻声地反复念着:“豪克·海因围地!”“豪克·海因围地!”好像它从来就叫这个名字,永远也只能叫这个名字似的。那班人尽管跟它捣蛋,尽管心里不愿意,临了儿不是还得用他的名字吗?而那位公主的名字-它不是很快就只能在故纸堆中给虫蛀了吗?-他那白马迈着骄傲的步伐;他的耳畔不断回响着:“豪克·海因围地!豪克·海因围地!……”在他自己想来,这道新堤简直称得起第八个世界奇迹;在整个弗里斯兰,不是没有可与它媲美的吗!他让他那白马像跳舞似地漫步前进;他觉得,他正置身于所有弗里斯兰人之中,比他们都要高出一个脑袋;他的目光俯视着自己的同胞们,既严厉,又带着同情。

光阴荏再苒,新堤建成已经三年过去了。工程经受住了时间考验,维修费用是微乎其微的;而在围地内,到处都盛开着白翘摇花,人走在这片无灾无害的牧场上,夏风拂来,便会淹没在甜美醉人的香雾里。现在,就到了把迄今只是理想中的份额落实下来,分派给有关的人一定数量的永久性地产的时候啦。豪克没有偷懒,在分配之前又弄到了几份地。奥勒·彼得斯躲到一旁不吭气;他从新围地里啥也搭不到。自然,分配会上并非没有麻烦和争吵,但是毕竟分下来了。很快,这一天也被堤长抛到了脑后。

自此,豪克就与世无争地生活着,管理他的农庄,当他的堤长,关心着自己的亲人;老朋友们都去世了,交新朋友吧他却没有心思。可在他的小家庭中,生活却非常宁静;连那不吭声的小女儿,也不曾破坏它的安宁。

说起这孩子,她话少得出奇;一般懂事的小孩那种滔滔不绝的问题,她很难提;而一提问题,又多半叫人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尽管如此,她那张憨厚可爱的小脸几乎总带着满意的表情。她如今已有两个小伙伴,对她来说也够了。每当在院子里玩儿,那只死里逃生的小黄狗总围着她跳来跳去;而不管小狗跑到什么地方,小姑娘也总跟在旁边。另一个小伙伴是只赤(口朱)鸥,它被取名叫克劳斯,小黄狗被叫做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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