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玛丽仍然立在窗口,大声叫道,“克莱夫人站在柱廊下面,千真万确,还有个男的陪着她。我看见他们刚从巴思街拐过来。他们好像谈得很热火。那是谁呢?快告诉我。天哪!我想起来了,是埃利奥特先生。”

“不,”安妮连忙喊道,“我敢担保,不可能是埃利奥特先生。他今天上午九点离开巴思,明天才能回来。”

她说话的当儿,觉得温特沃思上校在瞅着她,为此她感到又恼又窘,后悔自己不该说那么多,尽管话很简单。

玛丽最愤恨别人以为她不了解自己的堂兄,便十分激动地谈起了本家的相貌特征,越发一口咬定就是埃利奥特先生,还再次招呼安妮过去亲自瞧瞧,不想安妮动也不动,极力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不过她觉得出来,有两三个女客相互笑了笑,会心地使着眼色,仿佛自以为深知其中的奥秘似的,害得安妮又忐忑不安起来。显然,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已经传开了。接下来是一阵沉静,似乎要确保这风言风语进一步扩散出去。

“快来呀,安妮,”玛丽喊道,“你来亲自看看。不快点来可就赶不上啦。他们要分别了,正在握手。他转身了。我真不认得埃利奥特先生!你好像把莱姆的事情忘得精光。”

安妮为了让玛丽平息下来,或许也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便悄悄走到窗口。她来得真及时,恰好看清那人果然是埃利奥特先生,这在刚才她还一直不肯相信呢!只见埃利奥特先生朝一边走不见了,克莱夫人朝另一边急速走掉了。这两个人有着截然不同的利害关系,居然摆出一副友好商谈的样子,安妮岂能不为之惊讶。不过,她抑制住自己的惊讶,坦然地说道:“是的,确实是埃利奥特先生。我想他改变了出发时间,如此而已。或者,也许是我搞错了,我可能听得不仔细。”说罢她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恢复了镇定,心想自己表现得还不错,不禁觉得有些欣慰。

客人们告辞了,查尔斯客客气气地把他们送走后,又朝他们做了个鬼脸,责怪他们不该来,然后说道:

“唔,妈妈,我给你做了件好事,你会喜欢的。我跑到戏院,为明天晚上订了个包厢。我这个儿子不错吧?我知道你爱看戏。我们大家都有位置。包厢里能坐九个人。我已经约好了温特沃思上校。我想安妮不会反对和我们一起去的。我们大家都喜欢看戏。我干得不错吧,妈妈?”

默斯格罗夫太太和颜悦色地刚表示说:假如亨丽埃塔和其他人都喜欢看戏的话,她也百分之百地喜欢,不想话头被玛丽急忙打断了,只听她大声嚷道:

“天哪!查尔斯,你怎么能想出这种事来?为明天晚上订个包厢!难道你忘了我们约好明天晚上去卡姆登巷?伊丽莎白还特别要求我们见见达尔林普尔夫人和她女儿,以及埃利奥特先生?都是我们家的主要亲戚,特意让我们结识一下。你怎么能这么健忘?”

“得啦!得啦!”查尔斯回答说,“一个晚会算什么?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我想,假使你父亲真想见见我们的话,他也许该请我们吃顿饭。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我要去看戏。”

“哦!查尔斯,你已经答应去参加晚会了,要是再去看戏,我要说,那就太可恶了。”

“不,我没有答应。我只是假意笑了笑,鞠了个躬,说了声‘很高兴’。我没有答应。”

“可是你一定得去,查尔斯。你不去将是无法饶恕的。人家特意要为我们作介绍。达尔林普尔一家人和我们之间一向有着密切的联系。双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马上加以通报。你知道,我们是至亲。还有埃利奥特先生,你应该特别同他结交!你应该十分关心埃利奥特先生。你想想看,他是我父亲的继承人,埃利奥特家族未来的代表。”

“不要跟我谈论什么继承人、代表的,”查尔斯喊道。“我可不是那种人,放着当政的权贵不予理睬,却去巴结那新兴的权贵。我要是看在你父亲的面上都不想去,却又为了他的继承人而去,那岂不是很荒唐。对我来说,埃利奥特先生算老几?”

安妮一听这冒失的话,觉得说得痛快,只见温特沃思上校正在全神贯注地望着,听着,听到最后一句话,他不由得将好奇的目光从查尔斯身上移到安妮身上。

查尔斯和玛丽仍然以这种方式继续争论着,一个半认真半开玩笑,坚持要去看戏,一个始终很认真,极力反对去看戏,并且没有忘记说明:她自己尽管非去卡姆登巷不可,但是他们如果撇开她去看戏,那她就会感到自己受到了亏待。默斯格罗夫太太插嘴说:

“看戏还是往后推推吧。查尔斯,你最好回去把包厢换成星期二的。把大伙拆散可就糟糕啦。何况,安妮小姐看她父亲那里有晚会,也不会跟我们去的。我可以断定,假使安妮小姐不和我们一起去,亨丽埃塔和我压根儿就不想去看戏。”

安妮真诚感激她的这番好意。她还十分感激这给她提供了一个机会,可以明言直语地说道:

“太太,假如仅仅依着我的意愿,那么家里的晚会若不是因为玛丽的缘故,决不会成为一丝一毫的妨碍。我并不喜欢那类晚会,很愿意改成去看戏,而且和你们一道去。不过,也许最好不要这么干。”

她把话说出去了,可她却一边说一边在颤抖,因为她意识到有人在听,她甚至不敢观察她的话产生了什么效果。

大家很快一致同意:星期二再去看戏。只是查尔斯仍然保持着继续戏弄他妻子的权利,一味坚持说:明天就是别人不去,他也要去看戏。

温特沃思上校离开座位,朝壁炉跟前走去,很可能是想在那里呆一下再走开,悄悄坐到安妮旁边。

“你在巴思时间不长,”他说,“还不能欣赏这里的晚会。”

“哦!不。从通常的特点来说,晚会并不适合我的胃口。我不打牌。”

“我知道你以前不打。那时候你不喜欢打牌。可是时间可以使人发生很多变化。”

“我可没有变多少,”安妮嚷了一声,又停住了,唯恐不知要造成什么误解。停了一会,温特沃思上校像是发自肺腑地说道:“真是恍若隔世啊!八年半过去啦!”

他是否会进一步说下去,那只有让安妮静下来的时候再去思索了,因为就在她听着他的话音的当儿,亨丽埃塔却扯起了别的话题,使她吃了一惊。原来,亨丽埃塔一心想趁着眼下的空闲工夫赶紧溜出去,便招呼她的伙伴不要耽误时间,免得有人再进来。

大家迫不得已,只能准备走。安妮说她很愿意走;而且极力装出愿意走的样子。不过她觉得,假若亨丽埃塔知道她在离开那张椅子、准备走出屋子的时候,心里有多么遗憾,多么勉强,她就会凭着她对自己表兄的情感,凭着表兄对她自己牢靠的情意,而对她安妮加以同情。

大伙正准备着,猛地听到一阵令人惊恐的声音,一个个都连忙停了下来。又有客人来了,门一打开,进来的是沃尔特爵士和埃利奥特小姐,众人一见,心里不觉凉了半截。安妮当即产生了一种压抑感,她的目光无论往哪里看,都见到这种压抑感的迹象。屋里的那种舒适、自由、快乐的气氛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冷漠与镇静,面对着她那冷酷而高傲的父亲和姐姐,一个个或者硬是闭口不语,或者趣味索然地敷衍几句。出现这种情况,真叫人感到羞耻!

她那警觉的目光对有一个情况比较满意。她的父亲和姐姐又向温特沃思上校打了个招呼,特别是伊丽莎白,表现得比以前更有礼貌。她甚至还同他说了一次话,不止一次地朝他望去。其实,伊丽莎白正在酝酿一项重大措施。这从结果可以看得出来。她先是恰如其分地寒暄了几句,费了几分钟,接着便提出了邀请,要求默斯格罗夫府上所有在巴思的人全都光临。“就在明天晚上,跟几位朋友聚一聚,不是正式晚会。”伊丽莎白把这话说得十分得体,她还带来了请帖,上面写着“埃利奥特小姐恭请”,她恭恭敬敬、笑容可掬地把请帖放在桌子上,恭请诸位赏光。她还笑吟吟地特意送给温特沃思上校一份请帖。老实说,伊丽莎白在巴思呆久了,像温特沃思上校这种气派、这种仪表的人,她很懂得他的重要性。过去算不了什么。现在的问题是,温特沃思上校可以体面地在她的客厅里走来走去。请帖直接交给了他,然后沃尔特爵士和伊丽莎白便起身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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