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男孩子都闷坐在一个小池塘的岸边吹芦苇口笛。他因为不能够去看鹤之舞表演大会而怏怏不快,然而又不好意思向雄鹅或者别的大雁张口提出这件事情。

他心里非常难过,因为阿卡到底还是不大信任。他想到,一个男孩宁可不重新变成人,而跟随着这些一无所有的大雁到处颠簸奔波,那么大雁们应该明白,他是决计不会出卖背叛他们的。再说他们也应该明白,他为了同他们在一起已经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那么他们自然也应该义不容辞地让他能够看到这一切了不起的奇妙事情。

“看样子我不得不直截了当地向他们说出我的想法啦,”男孩子思忖道。但是熬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他还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这么做。这听起来似乎有点奇怪,其实不然,因为男孩子确实对那只领头老雁抱着肃然起敬的心情,他觉得自己要敢于违抗她的意志那是很不容易做到的。

在那块湿漉漉的草地的另一边,也就是大雁们正在觅食的地方,有一道很宽的石头墙垣蜿蜒延伸。于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快到傍晚的时候,男孩子终于抬起头来要同阿卡讲话,他的目光落到了那堵围墙上。他由于吃惊而发出了小声的尖叫。所有的大雁都马上抬起头来,目光一齐朝向他凝视的方向转过去。起初,他们同男孩子一样都疑惑不解,怎么围墙上的灰色鹅卵石竟长出了腿脚,而且在跑动。可是当他们定睛细看,很快就看清楚了,原来有一支声势浩荡的老鼠大军在墙垣上行进。他们行动非常迅速,而且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向前飞快奔跑,一排接着一排,数目多得有很长一段时间把整个墙垣都遮盖住了。

男孩子素来害怕老鼠,在他还是个五大三粗的人儿的时候就是如此。而现在他变成了这么小,两三只老鼠就能够断送掉他的性命,他怎能不从心眼里感到害怕呢?当他站在那里看的时候,他浑身不寒而栗,脊梁骨上透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凉气。

奇怪的是,大雁们也同他一样地厌恶老鼠。他们没有同老鼠讲话,而且在老鼠走完以后,他们都一股劲儿地抖动翎羽,仿佛觉得羽毛里已经被撒上了老鼠屎,因而非要抖干净不可。

“嘿,那么多的灰老鼠一齐出动呀!”从瓦西亚尔来的大雁亚克西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这时候男孩打算张口对阿卡说出自己的想法,他觉得她应该让他跟着一起去库拉山。

但是话刚到嘴边却又没有说出,因为刚巧有一只大鸟突然飞落到大雁群中间。

人们一见到这只鸟的时候,真的会认为他的身躯、颈脖和脑袋大概都是从一只小白鹅那里借来的,而除此之外他却又长着一对又大又黑的翅膀、红颜色的细长腿,他那细长而扁平的嘴喙对于那个小脑袋来说未免大得过分,并且重得使脑袋往下垂了,这一来他的模样总是显得烦恼和忧伤。

阿卡赶紧整整翎翼赶上去迎接,连连弯下颈脖鞠躬致意。她对于在这样的早春季节就在斯康耐一带见到鹳鸟并没有感到意外,因为她知道在雌白鹳做横越波罗的海的长途跋涉之前,雄白鹳往往先行一步,来检查一下他们的窝巢是不是在冬季遭到了损坏。然而她心中无数的是白鹳鸟登门拜访究竟有何用意,因为鹳鸟素来是只跟自己同族往来的。

“我想大概您的寓所没有什么损坏吧,埃尔曼里奇先生,”阿卡说道。

人们常常说:鹳鸟不开口,张嘴必诉苦。现在又一次证实了这句话是千真万确的。

更加糟糕的是这只鹳鸟发声吐字十分困难,因而听他的讲话那就更令人难受了。他站在那儿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嘎嘎地掀动嘴喙,后来才用嘶哑而轻微的声音讲出话来。他牢骚满腹,大事抱怨:他们在格里敏大楼屋脊下的窝巢被严冬暴风雪摧垮了,他如今几乎在斯康耐寻觅不到食物,斯康耐的老住户正在设法图谋他的全部家当,因为他们竟然在沼泽地里排水,并且在低洼地里开始播种。他说,他打算从这个国家迁移出去,再也不回来啦。

在白鹳诉苦抱怨的时候,没有安身之处的大雁阿卡不禁自怨自艾起来,她想着:“唉,要是我的日子也能过得像您那么舒服,埃尔曼里奇先生,我才不向人抱怨诉苦哩。

您虽然仍然还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野生鸟儿,可是您却得到人类的如此厚爱,他们不会朝您发射一颗子弹,或者从您的窝里偷走一个蛋。“当然这些话都是阿卡憋在自己肚子里的,她对白鹳只是说,她不大相信他愿意从建成以来就一直是白鹳栖身之所的那幢大楼里搬走。

于是,白鹳慌忙询问大雁们是否看见浩浩荡荡的灰老鼠大军前去包围格里敏大楼,阿卡回答说她已经看到了那批坏家伙,白鹳就开始对她讲起了那些多少年来保卫住那座城堡的英勇的黑老鼠。“可惜今天夜里格里敏大楼眼看就要落入灰老鼠的手中啦!”白鹳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为什么就在今天夜里呢,埃尔曼里奇先生!”阿卡问道。

“唉,那是因为差不多所有的黑老鼠昨天晚上都已经动身到库拉山去啦,”白鹳告诉说,“他们以为所有别的动物也会赶到那里去的。但是你们看清楚了吧,灰老鼠却留了下来。现在他们正在集合起来。今天晚上趁大楼里只有几只走不动长路而没有跟着到库拉山去的老家伙看家的时候强行间人。他们看来是能够达到目的的。可是我已经同黑老鼠和睦相处多年了,如今要同他们的敌人居住在一个地方,那真叫人不好受。”

阿卡现在明白过来了。原来白鹳对灰老鼠的所作所为感到十分气愤,所以找上门来发泄一通怨气。然而从白鹳的孤狷清高的习性来看,谅必他一定没有努力去制止这件不幸的事情发生。

“您去向黑老鼠通风报信了没有,埃尔曼里奇先生?”她问道。

“没有,”白鹳回答说,“送了信也不顶用。等不到他们赶回来,城堡就已经被攻占了。”

“您先不要那么肯定,埃尔曼里奇先生,”阿卡说道,“据我所知,有一只上了年纪的大雁,也就是说区区在下,想要出力制止这种无赖行径。”

在阿卡说这番话的时候,白鹳扬起了脑袋瞪大双眼逼视着她。他的这副神情是并不奇怪的,因为老阿卡身上既没有利爪也没有尖喙可以用来肉搏血战。再说,大雁是白天活动的鸟类,天一黑就不由自主地睡着了,而老鼠却偏偏是在深夜里交战开仗的。

然而阿卡显然已经拿定主意要援救黑老鼠。她把从瓦西亚尔来的亚克西叫到跟前,吩咐他带着大雁们飞回到维姆布湖去。大雁们纷纷表示异议,她就以权威的口气说道:“我以为,为了我们大家的最大利益,你们必须服从我的安排。我不得不飞到那幢石头大房子去,要是一齐跟着去,庄园上的住户难免会看见我们,并且会开枪把我们打落下来。在这次飞行中,我只带惟一的一个帮手,那就是大拇指儿。他会对我有很大好处,因为他有一双很好的眼睛,而且夜里可以不睡觉。”

男孩子心里已经别扭了整整一天。他听到阿卡这番话,便把腰杆挺得笔直,尽量让自己显得个子大一些,把双手交叉放在背后,鼻子朝天地走上前去,打算说他根本就不想去参加同灰老鼠打仗,如果阿卡想要找个帮手,她就另请高明吧。

可是当男孩子刚一露脸的那一刹那,白鹳也马上行动起来。本来他站立的姿势是鹳鸟惯常的,也就是低垂着脑袋把嘴喙贴在颈脖上。而这时候从他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叽叽咕咕的响声,仿佛他高兴得发出了笑声。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嘴喙往下一铲便逮住了男孩子,把他抛到两三米高的空中,如此反复抛了七次。男孩子吓得尖声大叫,大雁们也喊道:“您这是在做什么,埃尔曼里奇先生?他不是青蛙,而是一个人,埃尔曼里奇先生!”

后来,白鹳终于把男孩放回到地上,一点也没有伤害他。他对阿卡说道:“现在我要飞回到格里敏大楼去啦,阿卡大婶。我出来的时候,居住在那里的所有动物都焦急得要命。您可以相信,我回去告诉他们说,大雁阿卡和那个小模小样的人大拇指儿要来搭救他们,他们一定会喜出望外的。”

说完这句话,白鹳伸长了颈脖,挥动翅膀,就像一枝箭射离拉成满弦的弓一般,唆地一下飞得无影无踪了。阿卡心里有数,他这样做存心想显显身手压她一头,但是她却一点没有在意。她等了一会儿,等到男孩子把被白鹳甩掉的木鞋找回来穿好后,就把男孩子驮到自己背上,飞去追赶白鹳。这一回男孩子连一句不愿意去之类的话都没有说,因为他非常生白鹳的气,他骑在雁背上还禁不住发出一阵阵气愤的冷笑。哼,那个长着红色细长腿的家伙太小看他啦,以为他人长得太小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他将要做出一番事来,让他见识见识,从西咸曼豪格乡来的尼尔斯·豪格尔森可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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