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打搅这位夫人;我很担心,此刻我呆在这儿会引起我父亲和我的朋友们的不安。请告诉她,我请求她借给我一匹休息过的马和一个向导,让我回到我猜想他们在等待我的地方。”
“夫人,”若望很有把握地回答,“这种天气您不能上路;这只不过推迟一会儿同寻找您的人会面。我们十个人骑术高明,备有火炬,立即分十条路线出发,跑遍瓦雷纳的各个地方。至多过两小时,您的双亲不可能不知道您的消息,过一会儿,您会看到他们到达这儿,他们会得到最好的安置。您休息一会儿,吃点滋补的东西,恢复过来;因为您浑身湿透,精疲力竭。”
她含笑回答:“如果我的不安消除了,我便会感到饿的。我会尽量吃点东西;不过用不着为我特别安排。你们已经太好了。”
她走近我支肘的那张桌子,拿起我旁边一只水果,却没看到我。我回过身来,粗鲁无耻地盯住她。她傲然地顶住我的目光。至少我是这样感觉的。后来我才知道,她并没有看我;原因是,她竭力显得平静,充满信心地对待别人的好客,只是不期然而然地面对这么多面目可憎,穿着粗俗的古怪男人,不免惶惶不安。可是她心里没产生任何狐疑。我听到我旁边的一个莫普拉对若望说:
“好!一切顺利;她落入圈套了;让她喝酒,她会聊起来。”
“等一等,”若望说,“监视着她,这事不是开玩笑的;最好在这儿进行,不要寻开心了。我去商量一下,有人来叫您,问您的意见;看着点贝尔纳。”
“怎么啦?”我霍地对他回转身。“这个姑娘不属于我吗?大家不是以祖父的灵魂起过誓吗?……”
“啊,这话不假,”安托万走近我们这边说,而其他莫普拉围住那位贵妇。“听着,贝尔纳,我遵守诺言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很简单;十分钟之内你别对这位轻佻的女人说,她不在年老的罗什莫尔夫人家里。”
“您把我看作什么人啦?”我将帽子拉到眼睛上面,回答说。“您以为我是一头畜生?等一等,您要我去取楼上祖母的袍子,打扮成罗什莫尔老虔婆吗?”
“好主意。”洛朗说。
“不过,我有话要对你们说。”若望开口道。
他对另外几个莫普拉作了示意,把他们拉到外边。他们出去时,我相信看到若望想怂恿安托万监视我,而安托万以我不理解的固执,硬要跟他们走。只留下我跟陌生女人在一起。
一时之间我晕头转向,心慌意乱,对单独相处困惑多于满意;我竭力想弄清周围所发生的神秘莫测的事,透过氤氲的酒气,想像出某些相当逼真的事,尽管完全不是这样。
对于我刚看到和听到的一切,我以这样的设想来解释:一、这个如此镇静、穿着华丽的贵妇,是一个波希米亚姑娘,我有时在集市上见过她们;二、洛朗在田野里遇到她,把她带来是为了让大伙儿开开心;三、他们悄悄告诉他,我酒醉后口出狂言,他们把他拉走,是要考验一下我追逐女人的手段,他们会在锁孔里观察我。这个想法一袭上心头,我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站起身,径直走向门边,紧紧锁上门,拉上门栓,然后向贵妇走去,决心不能让她有理由嘲笑我胆怯。
她坐在壁炉台下面,仿佛一心在烤干湿衣服,俯身对着炉火,没觉察到我的行动;可是,当我走近她时,我脸部古怪的表情令她不寒而栗。我决计一开始先抱吻她,但她一对我抬起眼睛,我就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奇怪,不能做出这种亲呢的举动。我只敢对她说:
“说实话,小姐,您十分迷人,真叫我喜欢,这就像我叫做贝尔纳·莫普拉一样确实。”
“贝尔纳·莫普拉!”她站起身叫道,“您是贝尔纳·莫普拉?这样的话,请放尊重些,您知道在对谁说话吗?别人没对您讲过?”
“别人没对我讲过,不过我猜得出来,”我嘲弄地回答,竭力抗拒她突然脸色苍白,态度严峻起来使我产生的敬意。
“如果您猜得出来,”她说,“您又怎能像这样子对我说话?别人可是告诉过我,您受到坏教育,但我一直想见到您。”
“当真?”我仍然嘲弄地说。“您是通衢大道上的公主,平生见过多少人!请让我的嘴唇接触到您的嘴唇,我的美人,您就会知道我跟我的叔叔们一样受到好教育,刚才您已经聆听过他们的讲话了。”
“您的叔叔!”她叫起来,猛地抓住椅子,放在我们中间,仿佛出于自卫的本能。“噢,我的天!我的天!我不在罗什莫尔夫人家里!”
“名字的开头都是一样的①,我们所居住的岩层跟任何地方的一样美好。”
①罗什莫尔(Rochemaure)的开首Roche意为岩石,同莫普拉岩(Roche-Man-Prat)的开首是一样的。
“莫普拉岩啊!……”她喃喃地说,从头到脚直打战,犹如牝鹿听见狼嗥一样。
她的嘴唇变得煞白。忧虑掠过她的脸。我出于不由自主的同情,也战栗起来,差点突然改变态度和语言。
“对她来说,这有什么值得惊慌的呢?”我在思忖,“她不是在演戏吧?如果莫普拉兄弟们没躲在护墙木板后面偷听,她不会把眼看就要发生的事一点不漏地告诉他们吧?可她像白杨树叶一样瑟缩发抖……如果这是一个演员呢?我看过一个女演员扮演布拉邦特的热纳维艾芙①,哭得像真的一样。”
①中世纪民间传说中的人物,是个美德的化身。
我手足无措,目光时而扫向她,时而扫向门口,我总以为门随时会在我的叔叔们的大笑声中敞开。
这个女子妍丽迷人。我不相信曾经有过一个如此漂亮的女人。不仅仅我这样论断;她留下了美貌的声名,至今在当地还没有被忘却。她的身材高挑苗条,举止灵活,引人注目。黑眼珠,乌木般的头发,衬出她的白皙。目光和笑容有一种善良细腻的神情,合到一起令人不可捉摸;似乎上天给了她两个心灵,智慧的心灵和感情的心灵。她天生快活、大胆;这是一个天使,人类的烦恼还没敢光顾过她。什么也没使她难受过,什么也没使她学会怀疑和恐惧。这次是她生平的头一遭苦难,而且正是我这个粗人给她造成的。我把她当作一个吉卜赛女郎,而她却是一个纯洁的天使。
她是我的远房婶婶,名叫爱德梅·德·莫普拉,我的叔祖(也是远房)于贝尔先生的女儿,人们管我的叔祖叫骑士,他年纪很大才结婚,离开了马耳他骑士团;我这位婶婶和我,我们年纪一样,都是十七岁,只相差几个月;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本该冒着生命危险保护她,不让她受人伤害,她却在我面前瑟缩发抖,惶恐不安,就像一个受害者面对刽子手一样。
她强自振作起来,走近了我,我心事重重地在大厅走动。她报了自己的名字,又说:
“您不可能像我刚才见到的那些强盗那样卑劣,我知道他们魔鬼般的生活。您很年轻,您的母亲善良聪慧。我父亲本想抚育您,收养您。至今他还后悔没能将您拖出您所堕入的深渊。您没收到他的几封信吗?贝尔纳,您是我的亲戚,想想血缘关系吧;为什么您想侮辱我?他们想在这里谋害我或折磨我吗?为什么他们骗我说,我在罗什莫尔堡?为什么他们神秘地退走?他们准备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她止住了话;外边适才传来一下枪声。轻型长炮发出一声回响,阴惨惨的报警喇叭声震动了塔楼凄凉的四壁。莫普拉小姐重新跌坐在椅子上。我一动也不动,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用来取笑我的喜剧场面,我决计不理会这次警报,直至我确切证实,它不是假的。
我又走近她说:“喂,说实话,这是一场玩笑。您不是德·莫普拉小姐,您想了解我是不是能调情的新手。”
“我以基督的名义起誓,”她回答,把我的手捏在她冰冷得像死人的手里,“我是爱德梅,您的亲戚,您的俘虏,您的朋友;因为我一直在关心您,一直哀求我父亲不要丢下您……听呀,贝尔纳,打起来了,正在枪战!不消说,是我父亲来找我,他们会打死他!啊!”她嚷道,跪在我面前,“快去阻拦,贝尔纳,我的孩子!告诉您的叔叔们,尊敬我的父亲,您要知道,他是最好的人!告诉他们,要是他们憎恨我,想叫人流血,那么,让他们杀了我,挖出我的心,但要尊敬我父亲……”
有人在外边声色俱厉地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