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决定的?”
“嗯,我问过她的意见,她说,她觉得这样更方便些。”
“你是在哪个地方问她的?”
“在去冈洛奇的火车上。”
“当时你知不知道你在湖上玩过以后要回冈洛奇吗?”“是的,先生,我知道。我们非得回来不可。除此以外,没有别的路可走。在草湖时就有人对我们这么说的。”
“乘车去大比腾的路上——你记不记得那位给你们开过车的司机的证词,说你‘非常紧张不安’,还说你问过他这一天大比腾游人多不多,是吧?”
“我记得,是的,先生,不过,什么紧张不安我可压根儿没有。
也许我向他打听过那儿游人多不多,但我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依我看,不管是谁都会这么打听的。”“我也是这么看嘛,”杰夫森随声附和说。“你在大比腾旅社登过记,跟奥尔登小姐一块上了小船,在湖上荡漾以后,就说说又怎样呢?不管是你也好,或是她也好,有没有显得特别忧心忡忡,或是紧张不安,或是跟湖上划船的一般游客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那时候,你是特别快活,或是特别忧郁——还是怎么的?”
“嗯,我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忧郁——没有的,先生。当然罗,我心里正捉摸着我要告诉她的那些事,还有她在作出肯定或否定回答以后我将面临的问题。恐怕我是不会特别快活的。但是我想过,现在是不管走哪条路都可以。我已下了决心,愿意跟她结婚了。”
“那末她呢?她心情好吗?”
“总的说来——是的,先生。不知怎的她似乎比过去快活得多。”
“你跟她谈过些什么呢?”
“哦,先是谈这个湖——湖有多美,还有,我们肚子饿了,在哪儿进午餐等等。随后,我们沿着湖的西岸划去,四处寻觅睡莲。看来她心情很好,我不乐意在那时开始扯这类事。所以,我们只是一个劲儿划船,直到两点钟左右才登上岸进午餐。”
“究竟是在哪个地点?你站起来,用教鞭在地图上指出来你们究竟划过哪些地方,待了多久——又是为了什么?”
于是,克莱德手执教鞭,伫立在跟这次悲剧关系特别密切的湖区大地图跟前,不厌其烦地指出了沿着湖岸长时间划船的路线,还有他们进过午餐以后就划船过去观看的那一片树林子——还有湖上那一隅,他们曾在那里流连忘返,采摘睡莲——以及他们停留过的每一个地方,直至下午五点钟光景到达了月潭。据他说,他们一见到月潭的美景就被迷住了,只是纹丝不动地坐在小船上欣赏着。随后,克莱德想拍几张照,他们便在邻近树林子的地方上了岸——这时,他一直准备要把某某小姐的事告诉罗伯达,请她作出最后决定。接着,他把手提箱留在岸上,他们又一块划船去了,并在小船上拍了好几张快照。然后,他们就在风平浪静、岑寂优美的湖光山色之中随波荡漾,直到最后,他方才鼓足勇气,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了她。据他现在说,看来罗伯达起初大吃一惊,垂头丧气,开始哭了一会儿,说她还是不如死了的好——她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倒霉。可是后来,他终于使她深信他心里感到难过,非常愿意改正过失时,她的神色就骤然为之一变,露出比较高兴的样子;接着,蓦然间,在一阵缱绻柔情和感恩的激情的迸发下——他简直说不出所以然来——她跳了起来,试图走到他身边来。她伸开胳膊,好象要跪倒在他脚下,或是投入他的怀抱。不过,就在这会儿,她的一只脚,或是她的衣服不知怎的被什么挂住了,她身子不由得东歪西倒了。他——手里拿着照相机(这是杰夫森在最后关头决定的,也可以说是一种正当的预防措施)——本能地站了起来,想要抓住她,以防她摔倒。也许——这一点,他还无法完全肯定——她的脸或是一只手跟照相机相撞了。反正在这一刹那,他还没有闹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而且不管是他也好,还是她也好,两人都来不及思考一下,或是采取什么行动,他们两人就掉到湖里去了。那条底儿朝天的小船,好象撞着了罗伯达,因为看样子她就那样昏迷过去了。
“我大声喊她设法游过去,靠近那条小船,一把抓住它,可是那条小船已经荡开去了。而她好象是没有听到我的话,或是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开头,我害怕游过去跟她挨得太近,因为这时她两臂乱挥一气,正在湖水里拚命挣扎——我朝她那边游过去,刚划了十几下,她的头就沉了下去,一会儿又冒了出来,接着第二次又沉了下去。当时,那条小船已经漂到三四十英尺开外了,我知道自己没法把她拖到小船上去了。然后,我就决定,最好还是往岸边游过去,要不然连自己这条性命也都保不住了。”
据克莱德现在说,他一上了岸,就突然想起了他当时亲临其境的种种情况,该有多么离奇而又令人可疑。现据他本人说,他突然觉得好象这次出门旅游一开头就很不妙。下榻旅社登记时报的是假名字。
他的手提箱随身带着,而她的手提箱却偏偏没带去。再说,要是此刻回去,那就意味着他得对这一切作出解释,反而促使他跟罗伯达交往一事家喻户晓——他的一生也就此全完了——某某小姐呀、他的工作呀、他的社会地位呀,一切的一切通通完了——然而,要是他什么都不说(这么一个闪念,现据他发誓说,在当时还是头一次想到),也许人们会以为他也给淹死了。鉴于这一事实,加上当时他即使设法搭救她,反正也救不活她了,何况如实招供,只意味着给自己徒增麻烦,并让她蒙受奇耻大辱,于是,他就决定什么都不说。因此,为了不露痕迹起见,他就脱下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把它拧干,包好,小心翼翼地放进手提箱。随即他决定将原先和手提箱一起放在岸上的三脚架藏起来,后来果然也就藏了起来。他的一顶草帽,原是没有衬里的(不过,现在他声明,该帽衬里不见了,他可一点儿也不知道),既然在翻船时弄丢了,所以,他就戴上了身边另外一顶草帽,尽管他还有一顶鸭舌帽,本来他也可以戴的(他出门旅游时经常多带一顶帽子,因为只带一顶帽子,仿佛常常会碰到什么意外的)。随后,他就想穿过树林子往南朝着铁路走去。他心里揣摸,那条铁路是按那个方向经过那座树林子的。当时,他并不知道有什么公路也打从那里经过。至于他为什么直奔克兰斯顿家,他却相当简单招认说,那是再自然也没有的事。因为他们是他的朋友。而且,他就是想去这么一个地方,他在那里能仔细想一想这晴天霹雳般骤然落到他头上的可怕事件。
克莱德进行作证,至此已有了这么长时间——而且,不管杰夫森也好,他本人也好,看来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了——杰夫森先是顿住了一会儿,然后掉过头来,非常清晰,却又相当安详地说:
“记住,克莱德,你在陪审团、这位法官,以及所有出庭的人们面前,尤其是在上帝面前庄严地发誓过,你说的是真相,全都是真相,只说真相,别的什么都不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是的,先生,我知道。”
“你在上帝面前发誓,说你在那条小船上并没有砸过罗伯达。奥尔登小姐吗?”
“我发誓。我可没有砸过。”
“或是把她扔到湖里去吗?”
“我发誓。我可没有扔过。”
“或是以这样、那样方式,故意地或是自愿地,企图把那条小船掀翻,或是使用其他办法使她惨遭死亡?”
“我发誓,不是的!”克莱德坚决有力而又激动地大声嚷道。
“你发誓说这是一起意外事故——不是你预谋或是蓄意策划的吗?”
“是的,我发誓,”克莱德撒了谎说。他觉得,他在为保住自己生命而奋斗时所说的部分是真相,因为,事实上,这起意外事故并不是蓄意策划的。这一事件并不是象他原先打算的那样发展的,所以,在这一点上来说,他是可以起誓的。
这时,杰夫森用他那粗大有力的手捋了一下自己的脸,彬彬有礼、若无其事地向法庭和陪审团扫了一眼,同时意味深长地让自己薄薄的嘴唇抿成长长的一条线,宣告说:“原告及律师一方不妨可以向见证人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