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六月五日,芬奇观一家人果然全走了,正如桑德拉早就说过,而且还不止一次提醒克莱德做好一切准备,以便在第二个或第三个周末——具体日期,以后她会通知他的——去克兰斯顿家。桑德拉一走,克莱德心里乱了套。因为她不在这里了,他便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而他跟罗伯达那种纠缠不清的关系,却使他心里感到非常难受。恰好就在这个时候,罗伯达的恐惧和要求越来越紧迫了,再也没法安慰她,说什么只要再等一下他便准备设法帮助她。不管他怎么进行辩解,她心里明白,她的症状终于到了危急关头,再也不能视同儿戏了。

她的身子,正如她一个劲儿说(虽说这多半出于她自己的恐惧心理吧)已经完全变了样,叫她再也掩盖不住了,因此马上就会被所有跟她在厂里一块干活的人所发觉。她再也不能安心干活,或者安心睡觉了——在这儿,她断断乎再也待不下去了。她已经感到了有点儿初期疼痛——这纯属她的恐惧所致。克莱德必须照他过去所说的,现在就跟她结婚,马上跟她一块走——到某一个地方去——说实话——近也好,远也好——反正到哪儿都行——只要她能安渡过这次可怕的难关。

而且她同意(现在她几乎苦苦哀求)只要他们的孩子一出生,就让他离开她——千真万确——而且永远再也不向他要求什么——永远、永远不会。不过现在,就是眼前这个星期——至迟不能超过十五日——他必须照他过去答应过那样,帮助她渡过难关。

这一切就是说,克莱德在他到第十二号湖去看桑德拉以前,就得跟她一块出走,以后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此外,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她硬要进行新的冒险,少不了就要花钱,而那笔钱迄今他还没有积攒好。罗伯达虽然对他说,她自己积蓄了一百多块美元,只要他们一结婚,这笔钱他们就可以动用了,或是只要他一决定迁出莱柯格斯到外地去,这笔钱也可以拿来贴补贴补。尽管她明明说过,还是好象白说了一样。他心里意识别的,只有一个问题:这意味着他所有一切就都得牺牲了。而且,为了尽自己力量赡养她,他不得不跟她一块到附近不太远的地方去,只好有什么活就干什么活了。可是,这一变,该有多惨!他所有的美梦全都破灭了。不过,哪怕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除了只好让她暂时离开这儿回老家去。现在他居然这么说——而且自以为说得鬼极了——依他看,应付即将临到他们两人头上的这一变故,他好歹也得要有几个星期准备啊。他还一再撒谎说,他尽管作出了种种努力,迄今还没能象自己预期那样积下一笔钱。他至少还得要有三四个星期才能把这个数目凑齐。据他估摸,要应付他们设想过的这次变故,这么一个数目已是必不可少了。此刻他还记得,不是她自己也估计过,说至少得一百五十块美元或是两百块美元吗——在她眼里,这是一笔相当大的数目了——然而,事实上,克莱德除了每月薪水以外,倾其所有,也只不过四十块美元罢了——而他却梦想拿了这一点钱和临行前还可能寻摸到、也不管究竟能有多少的钱,作为拟议中第十二号湖上之行的花销。

不过,克莱德为了使自己劝说她暂时先回家这一闪烁其词的建议更加富有说服力,便找补着说,也许她不是多少也得做点准备吗?她这次回娘家,内容涉及到自己出嫁,甚至连各方面的社会关系都会有所改变,总不能不添置一点衣服就走了吧。为什么不先拿她这一百块美元(或者哪怕只是里头的一部分)来派个用场呢?克莱德实在是急得没办法了,只好连这么个馊主意都给抛出来了。罗伯达因为对自己的前途迄今还是一点儿也说不准,所以不管是自己妆奁也好,还是新生婴儿用品也好,既不敢买,也没有缝制。可现在她想,不管他这个主意有没有险恶的用心,反正跟他所有的主意一样,总是跟一再延宕有关,其实,她自己心里早就有了谱,她未尝不可花上两三个星期时间,找一个有时给她妹妹帮忙的裁缝,花钱不多,手工还算过得去,至少要做一两件合适的衣服——有一件是灰底带花塔夫绸连衣裙,准备午后穿的,就照她在电影里见过的那种款式做——要是克莱德过去说的话算数,举行婚礼时,她还可以穿上这一件呢。这是一件惹人喜欢的漂亮时装,为了陪衬出它的美来,她打算再做一只飘逸潇洒的小小的灰色缎子帽——要有撑边的女帽的那一种款式,并有淡红色或深红色樱桃紧偎著作为帽饰,另加一身素雅的蓝哗叽旅行装,倘若一配上棕色鞋、棕色帽,她那动人的丰采决不会逊于任何一位新娘了。尽管这些准备意味着又得稽延时日,还要耗费不少钱,尽管克莱德压根儿不可能跟她结婚;而且这种拟议中的结婚在他们俩看来早已是褪了色、黯淡无光了,事实上确实也是如此——但是,不管怎么说,始终改变不了她的想法:结婚是一个人的终身大事,甚至是庄严有如圣礼,在她心目中还富有特殊的魅力与罗曼蒂克情调,哪怕是在目前这种很不如意的情况之下,也这么想。说来也真怪,尽管他们之间产生了那么令人烦恼的僵局,罗伯达还是用最初见到他时那种眼光来看待克莱德。他是格里菲思家族的一个成员,一个地地道道的上流社会里的年轻人,虽然他不是很有钱。她那个圈子里所有的姑娘,以及许许多多出身比她高得多的姑娘也都乐于用这种方式与他联系在一起——也就是说嫁给他。也许他并不愿意跟她结婚,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一个重要人物。唯有跟他在一起,她才可以说得到了无上幸福,哪怕他只有一点儿喜欢她。反正过去他确实是爱她的。据说,凡是男人,至少说有些男人是这样(她听见母亲和一些熟人说过的),只要一添了新生婴儿,他们态度有时就大变,甚至连孩子的妈也都喜欢起来了。

不管怎么说,只要她同意过的那些条件他能够严格遵守,那她就可以有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很短的一段时间——有他守在自己身边,帮助她渡过这个难关——把他的名字传给她的孩子——支持她一直到她又能完全自立为止。

既然除此以外她没有其他的设想,所以,她就只好暂时聊以自慰,虽然她心里还是非常疑惧,并且深感悔恨,因为她看得出,克莱德显然对她漠不关心。于是,就在这种心境下,过了五天,罗伯达动身回家去了。(事前给她父母写了信,说她要回家来了,因为她觉得自己身体不太舒服。)那天她动身回比尔茨,克莱德给她送行,跟她一块搭车直到方达才分手。不过,就他来说,因为他实在没有什么明确的想法,或是行得通的办法,因此,他觉得唯有缄默才最重要。此刻他觉得只有缄默才是绝顶重要的事,以便即使在灾难的利刃悬在他头顶上时他还能想得更多些,更多些,更多些,不被她逼着去做自己不乐意做的事,也暂时不会被这么一种担忧所折磨,那就是,深怕罗伯达在惊慌、忧郁,或是疯狂的心态下可能会说的或做的将使他拟就的跟桑德拉有关的某个好计划无法实现——倘若他想得出这么一个好计划的话。

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桑德拉从第十二号湖畔写给了他一些充满欢乐气氛的信,谈到不久以后他一到那儿将有一些什么事情等待着他。碧水——白帆——网球——高尔夫球——遛马——开汽车兜风,这一切,正如她前次所说的那样,她已经跟伯蒂娜全都商量好了。此外还有亲吻、亲吻、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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