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不是到第二堆火边取马去了?”我问。

“对,”他点点头,“我看见他们把马牵走了。”

“他们动身的时候,你看见他们全体人马了?”

“没有。我和他们之间树太多。”

“俘虏也在里面?”

“我离他们很远,分不清红色人和白色人,我也不敢再上半岛。”

“他们往哪个方向?”

“往西北。那也是我们要走的路。”

“看来,我们必须马上动身到半岛上去一次,要么先再去侦察一次,看看我们是不是安全。”

“我们是安全的。温内图刚才去侦察过:

“我们是信得过温内图的,所以都骑马到半岛去。我们在附近发现了乌塔人的足迹,他们真的走了。我们不需要再担心受袭击,便放心地向老华伯和歹徒们以及后来的乌塔人呆过的地方走去。

草和青苔被踩得乱七八糟,军营通常都是这样。我们没有理由认为,可以在这儿发现什么线索,不过还是按老习惯四处查看。红色人的活动没有局限于营地,他们的足迹散布在四处。我们分散追踪他们的足迹,老枪手很快就叫喊起来:

“过来,所有的人都过来看,他们在这儿。快!”

我朝喊声方向跑去,什么样的景象啊!所有的歹徒都躺在树下,所有血淋淋的头上都没有皮,无一例外。他们甚至是按个头大小排列的。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都是被刀砍死的。

我们感到一阵恐惧。歹徒们确实属于道德上非常低下的一类人,而且十恶不赦,可是,他们以这种方式躺在我们面前,我们怎么也觉得惨不忍睹。

红色人事先一定非常熟悉情况,知道谁对付谁。五十个红色人对付二十个白人,当然是有把握的。死者身体都已经僵硬了,不是今天早晨,而是昨天晚上被杀死的。印第安人后来为什么还留在这儿?他们为什么派人去取马?推迟到今天早晨甚至中午出发?其中必有缘故。我想起了老华伯,他的尸体不在其中。肯定是“将军”把他带走,对他进行非常独特的报复去了。

如果说,我们刚刚看到这种情景时个个哑口无言,那么,我们后来发出的惊叫声,可以让别人大惊失色。假如那些红色人还在我们的枪口前面,我会允许同伴们把他们统统杀死。但是,没有大难,就没有微笑。到处都一样。哈默杜尔指着其中一具尸体,对霍尔贝尔斯说:

“皮特,这是要我们命的何西阿。”

“是的,这个约再不是想掏我们的钱包吗?”大个子指着另一具尸体答道。

“他们都是你的堂兄弟,你难道不这么看吗,老浣熊?”

“是的。”

“你就让他们这样躺着?”

“我不想伤他们母亲的心,尽管她有时对我并不怎么样。”

“这就是你的可爱之处,老皮特。你有什么主意?”

“我们给他们下葬。你难道不同意,亲爱的迪克?”

“埋不埋,这并不重要,但是如果我们拿点时间给他们作次小小的祈祷,使他们在那儿尽可能过得舒服一点,这倒是有益的。这是基督徒的义务。尤其是对你的兄弟。对不对,老浣熊?”

“你是为我和我的亲戚着想,你是个好小子,亲爱的迪克。”

他们互相握着手。我不能不承认,在这种残酷的场面,正是这两个好心人的独特方式,给人以慰藉。我们没有时间,必须追赶乌塔人,抓住一将军”。他对这20名歹徒之死肯定要负责任。但是,如果迪克和皮特要埋葬那两兄弟,我们也就不能让其他人这样躺着。我便离开一下,去找一个适当的地点。我沿着一道宽阔的足迹,来到一颗松树下,那儿的空旷地比周围的树下大一些。当我……

我毛骨悚然,赶紧往外跑,我看到的太可怕了,不禁大声叫喊起来。同伴们赶紧跑过来,看到那情景,都被惊呆了。

一棵有八岁儿童身体那么粗壮的松树,在齐肩膀高处被斧头劈开。那把斧头以前是属于温内图的。由于斧头力量还不够大,他们在劈开的小缝里塞进楔子,撑开一道对穿大裂缝,又在里面塞了许多楔子,使缝的直径有一个人的躯干那么粗。然后,他们让不幸的老华伯平躺在里面,再把较粗的楔子抽出来。这些楔子都还放在地上。树干可怕地压挤他的下身,而让腿和上身伸在外面。如果把胸部塞进去,那么,一加压力人就会死。而他们魔鬼般地压他的下身,他还活着,健康的胳膊和腿还是活动的。他尽管疼痛难忍,却不能叫喊,因为嘴里被塞进了布团。布团扎得特别紧。他的眼睛紧闭,鼻孔里流出浓浓的黑血,呼吸急促,血滴到地上都有响声。对他这种状况,我们既不会愤慨,也不会同情,现在能做的只是赶快帮点忙,一刻也不耽误。

“把最粗的楔子插进去,”我命令,“上面和下面都插。快一点,赶快!我们需要更多的楔子,这儿的不够用,把刀子和斧头取出来。”

我一边喊,一边插进一个楔子,用我的包了铁板的猎熊枪枪托打到深处。现在,我可以看看同伴们干活,只有温内图和马托·沙科使用斧头。不过,这已经足够了。附近有几棵枯树,斧头砍处,刨花飞扬,转眼间便成了粗大的新楔子。我的猎熊枪和哈默杜尔的老枪,枪托都包了铁板,可以当锤子用。不到两分钟,裂缝就扩大了,老华伯被取了出来。我们把他放到地上,扯出布团,才想到这件事是早就可以做的,一激动,就忘记了。

他起初躺着一动也不动,嘴里鲜血直流,接着便喷出比较清的血,胸部隆起,我们听到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眼睛睁开了,变成了深红色。然后发出了一声使我终生不忘的叫喊。那是一声什么样的叫喊!我听到的是狮子和老虎般的咆哮。我熟悉大象那喇叭式的叫声,也听过马临死时可怕的、难以言状的嘶鸣。但那些都没法与他这种可怕的、拖得很长的、没完没了的叫喊相比。这种出自老华伯之口的叫喊声,喊出了整个世界的痛苦,彼岸的呻吟者和对面森林的深处送过来同情的回声。我们为之震惊。

又一阵沉寂。我们怀着极其矛盾的心情站在他的周围,同情心后来还是占了上风。他开始呻吟,声音越来越大,接着又是突然一阵咆哮,声音大得像一群野兽在嚎叫,我赶紧用双手捂住耳朵。大家硬是被这种声音逼得往后退。然后,又是一阵轻微的呻吟,呻吟之后又是一阵突然的咆哮,如此不断反复,没完没了。他既听不见,又看不见,也不能说话。我们怎么办?哈默杜尔一直守在他身边,给他喂水,我们则离开他去为歹徒们挖坑,谁也没有谈论不幸者。我们内心充满着对圣灵的敬畏,感到我们正处在最公正的范围内,在宽容的态度毫无成效的情况下,这个亵渎神灵的老家伙现在有了他的下场。

我们在半岛西岸找到了大量卵石,足以建造一座大坟墓。我们没有工具,不可能挖很深的坑,把这么多人都埋进去,只好把他们拖到半岛中央,放进一个天然的洼地,把洼地当坟墓。

这件工作需要许多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不断听见“牛仔王”的嚎叫。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叫声才告结束。哈默杜尔跑来告诉我,这老头看得见,也能说话了。我便走到他身边。

他四肢伸展躺着,微弱地、不规则地呼吸着,眼睛红肿。

“老……铁……手,”他轻声地说,上身微微抬起,对我吼叫:“狗杂种,可诅咒的,滚开,滚开,离开我!”

“卡特先生,你处在永恒之前了。”我回答,“没有人可以救你。在很短的时间内,也许在一个小时之后,你最后的呼吸就会停止。你在这儿与上帝算账,在彼岸,也许根本就没有时间请求了。”

“牧羊人!你走开,我希望死的时候,没有你和他在场,从我眼睛中消失吧。”

我不听他的,而是接着说:

“回忆一下我在芬内尔农场说的话吧,你应该向上帝祈求延长您生命最后的一分钟。你的灵魂要在公正的上帝面前吓得大声叫喊。当死亡的拳头折弯你的身体的时候,你应该大声疾呼,要求赎罪。”

“滚,滚,我说了要你滚。”他愤怒地说,“给我一把刀,一把刀,我说,在我临死前,我可以杀死你这个家伙。”

老枪手走过来,听到这话,便说:

“你对这个人,你在最后的时刻也还不能改变一点点看法,你难道不想做一次祈祷?”

我看着老华伯,他确实在认真考虑这两句话。于是,我问老枪手:“您为什么要给我出刚才那个主意?”

“因为我们昨天谈到了祈祷,您对祈祷力量的信念是坚定不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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