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科曼伽人极为关注我们得出的结论,他当然明白,每个字对他来说都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他的脸上不断变换着自相矛盾的表情。巫医不是他的父亲,甚至是个罪犯,这并不是他所关注的。他关注的是,我还要夺走他的母亲。我注意到,这一点促使他对我表示反对。我却给了他一个善意的眼光,要他别说话。然后,我对马托·沙科说:

“我们打断了奥萨格人首领的讲话,现在请他继续说下去。那个自称拉勒尔的白人是不是没有恪守与你们签订的合同?”

“没有。他和所有白人一样,是个骗子。白人中间,只有老铁手和少数几个人例外。奥萨格战士们却恪守了诺言,打开保存毛皮的地窖,把货物给他送到了营地。”

“当时是在什么地方?”

“在一条河边,白人称之为阿肯色河。”

“原来如此!蒂勃是在阿肯色河畔受伤的。这是偶合。那儿可有许多毛皮?”

“许多,许多包!装了满满一船。我们把毛皮装到那个白人的船上,仅狐皮就装进一百多捆。每捆值十美元。不值这么多钱的还没有算进去。”

“这么大的量?他根本没法加工,而必须卖掉。他想把它们销到哪儿去?”

“多德格堡。”

“这个地方在阿肯色河畔。这条河与基马隆公路交叉,交通繁忙,随时可以找到资本雄厚的皮货商,他们任何时候都有钱付这些部落的货款。那儿还有许多驻军。他竟然有胆量到那儿去施展这一类无耻的骗术,这就说明他不是等闲之辈。你们把货物放心地交给他,这是你们明显的粗心大意。我猜测,你们如果不陪他送货,是不会放心让他走的。”

“老铁手猜得对。因为他是伟大的白人之父的使者,我们才相信他,所以就不怎么留心。我们那时相信他,也是因为他自己主动要求我们陪他去多德格堡,说是货到付款。”

“有多少奥萨格人陪同?”

“六个人,我自己也在内。”

“这么多人,船上能容纳得下吗?大概很难。”

“两个人帮助划船,其他四人只好骑马沿河跟随。为了与那个快速漂流的运输工具保持同步,我们不得不挑选最好的马。”

“策划得多么狡猾!我相信,他也看上了那几匹马。”

“又让老铁手说对了。当时正是满水期,流速很快,船比我们的马早一天到达城堡。我们到达城堡的时候,天色已晚,城门快要关了。我们留两个人在外面看管马匹,其余的人进城。不久,城门关闭,我们不能出城了。拉勒尔给我们吃的,烧酒尽我们喝。我们喝得醉醺醺的,睡得很死。当我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拉勒尔走了,另一个白人也带着老婆孩子走了。我们的马和守马的两个战士也跟他走了。一打听,才知道拉勒尔在我们到达之前就把毛皮卖掉并得到了货款。在我们酒醉睡着以后,他请人为他和另一个白人及其老婆孩子打开城门,以后再也没有露面。当时是黑夜,我们找不到他们的足迹,非常恼火,便去索取留在船上的毛皮。士兵和其他白人嘲笑我们。我们更加气愤,结果被他们囚禁起来,三天以后才给我们吃喝,放我们走。骗子们的足迹再也看不见了。我们四处寻找,找到了看马的两个战士的尸体。两具尸体躺在河边的灌木林里。他们是在城堡前面被杀死,然后被运到河边隐藏起来的。”

“你们把这次谋杀事件向城堡报案了吗?”

“去了,但是他们不让我们进去,并且威胁我们,如果再敢踏进大门,就把我们重新关起来。我们整个部落一年的狩猎收获化为乌有,还损失了两名战士和那些马。我们苦苦哀求,白人当局不仅不给我们帮助,反而把我们关押起来。拉勒尔这个杀人犯和骗子,原来并不是白人之父的使者。我们没有马,又被关押,不能追赶和惩罚他们。白人标榜仁爱、善良、和平、谅解、公正,自称基督教徒,把我们称为受拯救者!老铁手现在知道,我所描述的蒂博·塔卡和蒂博·韦特是些什么人了。”

我作为白人,对他讲述的每一个判断都不得不持保留态度,只能给予一般性的、不痛不痒的回答:

“奥萨格人首领已经听说过,我不认为某个种族比别的种族好,在所有的民族和所有国家中,都有好人,也都有坏人。马托·沙科后来是不是又遇到过这两个白人中的一个?”

“没有。从那时起到今天,我是第一次听到蒂博·塔卡和蒂博·韦特这两个名字。我们不遗余力地四处寻找那个缺两颗牙的人,都毫无结果。现在,20个冬夏过去了,我们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如果死亡还没有找到他的头上,那么,我请求伟大的自然神引导他落入我们手中。因为,自然神是善良和公正的,但是,白人不是这样,尽管他们自称是他的爱子。”

长时间的寂静。我们白人中没有一个人觉得有能力否认奥萨格人的控诉,更不用说进行驳斥了。如果说,我也陷入过狼狈不堪的境地,那就是在别的民族成员对白人种族进行指责的时候,我只好默默地忍受。所有反对之辞,都无济于事,至少是当时不起作用。在这种情况下,惟一能做的,就是通过自己切身经历来证明,这样的指责不能针对我本人。如果每个人都能这样做,那么,他们肯定很快就会不再说这种话了。

刚刚结束的谈话,使我们所有的人都受到触动。感受最深的是阿帕纳奇卡。他可能有许多问题要提出来,并想得到回答,但是他很聪明,看到我的手势,一直保持沉默。面对马托·沙科,他不应更详细地了解他与蒂博·塔卡的亲密关系。我感到非常满意,因为这位奥萨格人没有想到要深入打听蒂博·塔卡和科曼伽巫医之间的关系。

对于所谓伟大白人之父使者拉勒尔,我心中产生了一种猜测,当然我对能否得到确认还持怀疑态度。我极力不透露自己的看法。不过,经验告诉我,我这种看来没有根据的猜测和随意的思想联系,往往是击中要害的。

马托·沙科说过,拉勒尔自称军官,这使我想起了“将军”道格拉斯。我没有充分理由把这两人联系起来。这两个人都是罪犯,都非法给自己加上军衔。情况很简单,远远不足以证明他们是同一个人,可是,在我的内心,在我的想象中,他们逐渐靠近,最后不再是两个人,而是合二而一。人的精神生活呈现出种种充满神秘色彩的规律、力量和现象,我们往往对它们的效果不予以重视,让它们与我们擦肩而过。但是,人们如果像我这样,翻阅这么多关于它们的书刊,在原始森林中,在沙漠和草原的蓝天下面,度过这么多的日日夜夜,独立地深刻地反复思考,细心观察其内在规律和情调,那么,生活一定会赋予他们以一种理想能力,并且相信他们的这种能力。

我把所有这些人和关系都与老枪手联系起来,这是不言而喻的。他无论如何处在这些秘密的中心位置。在还没有把握实情的情况下,这是重要的线索。我现在仍然处在猜想阶段、要等到与他再次会见的时候,才能够用语言表述出来。我们还落在他的后面,必须迎头赶上。

我们休息的时候,我还念念不忘这些想法,直到我入睡为止。早上起来,动身之前,我的这些想法逐渐坚定起来,只剩下一个问题没有解决:谁可能是瓦瓦·德里克。

我们来到一个没有树木的地方。这个地方位于萨洛蒙河南北支流之间,是一片长着野牛草的草原。下午,我们接近南支流,看见一人一骑,在我们前面的远处,自北向南,与我们前进的方向交叉。我们马上停止前进并下马,以免被他看见。但是,他已经发现我们,并且改变北行方向,朝我们过来。因此,我们又骑上马,迎着他走去。

到了近处,我们认出他是一个白人。他发现我们的部队由两种肤色的人组成,吃了一惊,停住了脚步,把枪拿在手里,做好射击准备。只剩下大约30步的距离了,他举起枪,要求我们止步,否则就开枪。我们的胖子哈默杜尔不理睬这种威胁,继续驱赶他的牝马向前走,同时对那个陌生人笑道:

“不要开傻里傻气的玩笑了,先生。您以为我们会怕您的那个用来在花园里浇花的喷嘴吗?放下吧,放下枪,你舒服些,我们也会舒服的。”

这个小个子圆圆的脸蛋露出友好的表情。骑马人和马都抵挡不住这种表情的威力。骑马人让对方听到一阵满意的笑声,把枪放下,答道:

“我愿意为你们帮这个忙。此外,我对你们一点儿也不傲慢,既不做好事,也不做坏事,尽管你们会承认,我有一切理由对你们持怀疑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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