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开营地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上,离天黑只有半小时了。天黑对我们没有什么影响,我们西部人,习惯于不分昼夜地工作。天上的星星可以当向导,它们从不骗人,从不误导。我们的地球,相对于天上数以百万计的发光体,不过是一粒微小的尘埃。发光天体能够准确无误地指引人们通过没有路的地区,通过尘世的黑夜,把几人的目光引向彼岸,用对幸福和宁静的肯定态度,来回答人类对未来生活的看法这样一个重大而又可怕的问题。这种指引也是准确无误的。
红日西沉,晚霞渐隐,黄昏的最后一道余辉,像破灭的希望一样,消失在地平线后面。幸亏有一个东方,明天会重新给我们送来光明与希望!
现在是晚上最黑暗的时候,比深夜还黑,因为星星还没有出现。如果是城里人,一定会下马等待星星出来,不敢冒生命危险。可是,我们却骑马驰骋在北美大草原上。这儿的地势不再“高高低低”,而是像桌面一样平整。我们训练有素的眼睛非常锐利,我们马的眼睛更锐利。突然,我的马拐了一个弯,我没有干预它。我虽然还不知道它拐弯的原因,却知道,它肯定有它的道理,很可能前面是黑尾犬鼠出没的地带。这种动物掘土而居,成群结队地出来活动,每一群至少有上百只。不想折断筋骨的骑马者,见到它们都绕道而行。
我们已经到达堪萨斯州西部,马蹄声变大了,因为这里的地上不长草,土质比东部的坚硬些,干燥些,肥力也低些。周围没有一棵树,甚至没有一件能够作为标记的东西。即使有,我们在黑暗中也看不见。在这样的地方,必须具备野生动物的高度敏感,才能识别方向。学者们把这种敏感称为“位觉”。实际上,“定位觉”这个术语更确切。“位觉”是一种本能吗?是候鸟用以从瑞典直飞埃及的那种神秘莫测的内部视觉吗?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这种不可思议的隐眼,有了它,一定能够准确到达目的地。
迪克·哈默杜尔好几次问我认不认识这儿的路,我只能回答,这种无人居住的地区,根本就没有路。人们既不会走对,也不会走错。他啼笑皆非,抱怨我:“赶路是应该的,但不能这么急,老铁手先生!慢一点吧!我们好像是在一根几里路长的、倒塌的烟囱里面走。我的脖子还值点钱,要是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我可没有第二个脖子。我们真有急事吗,先生?”
“当然有急事。我们必须在天亮前赶到目的地,要尽可能早一点到。这是平原,视野开阔,没有树木作掩护。天亮以后,奥萨格人会发现我们的。”
“他们就是发现我们,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当然,我们还是要抓紧时间,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们的长途跋涉就白费力气了。皮特·霍尔贝斯,老浣熊,你说呢?”
我哈哈大笑,他也笑了,他习惯于遇事向他的老皮特请教,可是现在,皮特并不在场。
天上出现了一颗星,又出现了一颗星,两颗星的伙伴越来越多,在我们头顶上逐渐形成极其美丽的银河星空。这表明,我们从哈默杜尔说的“几里路长的烟囱”里面走了出来。现在,他在马背上觉得舒服多了,这是件大好事。这儿的地势起伏不大,只有点“褶皱”。“褶皱”是军事术语,即不规则的低洼地。我们还是直线前进,一口气走完了低洼地。这对于牲口来说,应该是很累的,可是,它们休息了一整天,精力充沛得很。我的马根本没有把这当做一回事,哈默杜尔的马也顽强地奔跑着,好像是我的马的影子。有时,我们也让马放慢脚步,有一次路过水边,我们还让马饮水。总的来看,我们的速度非常快。如果是霍尔贝斯和特里斯柯夫的马,就不见得有这么快了。
午夜刚过,星星就不见了,原因不在于时间过得快,而在于云层越来越厚。天空被厚厚的乌云遮盖,预示着暴风雨就要到来。
“缺德,”哈默杜尔愤怒地说。“我们周围又黑了,比刚才还黑。我建议在这儿停止前进,坐着不动。”
“为什么?”
“瓦拉图这个名字不是可以翻译成‘雨水’吗?”
“当然”
“那好!为什么还要前进呢?我们如果坐在这片古老草原的中央,会得到很多雨水,要多少有多少。”
“别开这种玩笑!您责怪天气变化无常,可我认为这是及时雨。”
“各人有各人的理解嘛!”
“您难道不知道,星光灿烂固然有好处,可是在黑暗中,比较容易接近奥萨格人?”
“这句话有道理,我真还没有想到,您说得对,何况,您在黑暗中也是有把握找到瓦拉图的。”
“我们还有整整半个钟头时间。”
“只有半个钟头了?那我们必须继续前进!马托·沙科也是想晚上走路,明天中午就能带着他的战士们过来。”
“是的。我们的营地比他们的‘长矛树’营地近一个钟头。那个奥萨格人在到达瓦拉图以后,不可能不作停留,至少要休息半个钟头吧。他的战士们都没有好马,不能像他那样,骑着深棕色马飞奔。老华伯问他,出来一趟需要多长时间,他把这些因素都考虑进去了。你想想看,我们两人骑马的速度多么快,简直是你追我赶!这样一想,如果我说我们离目标只有两里路了,您是不会觉得奇怪的。”
“我们只要能够找得到目的地,就不错了。在既没有太阳和月亮,也没有星星的黑暗中,达到这种程度就算不错的了。”
“不要担心,亲爱的迪克!我对这一带很熟悉。”
“你熟不熟悉,无关紧要,只要您不走错路!”
我是满有把握地对他说这番话的,事实很快证明,我并不是过于自信。这段路要穿过一条又长又宽的山谷,假如没有遇到这个山谷,我们就是走错了路。正当我差点要怀疑自己判断力的时候,地势开始下降。我们下马,牵着马顺坡走了一段,又上马,横过一片低洼地,再上一面坡。现在,我高兴地说:
“我们就像在明媚阳光下走路一样,没有一点差错,再过五分钟,我们越过平原,鼻子就碰得到瓦拉图了。”
“您用您的鼻子去碰吧,先生!我的鼻子在脸上,用途完全不同,而且,我已经高兴得不亦乐乎了,我们虽然没有灯,并没有跑到北极。瓦拉图有灌木林吗?”
“有许多灌木林,甚至还有一些乔木。”
“我们马上接近它?”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必须先探探路。如果天不黑,我会让您牵马,跟我到山谷里去,这次还是我一个人偷偷爬过去好些。您看,雷雨对我们有多大好处,在我们需要的时候,他来帮我们把整个天空部遮盖起来,现在我们不需要它了,它就走,好像是专门为我们而聚散。我们慢慢走,一定要小心!”
前面地平线上发出一道闪电,让我们看见一长片灌木林。这片灌木林离我们大约五百步远。
“目的地到了,”我一边说,一边下马,“我们可以把马拴在这儿,您拿我的枪守着。”
“是不是约一个信号?您一定能找到我吗,先生?”哈默杜尔问。
“我找得到瓦拉图,就找得到您,您够胖的!”
“您这个玩笑开得很糟糕,老铁手先生。您面前就是美丽的瓦拉图,用鼻子去碰吧!”
我打了个手势,要我的马趴下,哈默杜尔的马也趴下。之后,我小心翼翼地向灌木林走去。
这是一片碗状低洼地,直径大约50米,中间是水,周围的灌木时密时疏。水与灌木林之间是一片较宽阔的环形场地,没有树木。整个场地像一个真正的贝壳。这片场地是水牛滚出来的。水牛一般都本能地在松软的地上打滚,使自己身上沾一层泥,防止昆虫叮咬。这就是我爬过来看到的瓦拉图,要绕它一圈吗?不,没必要。
我轻而易举就到了第一片灌木林,边走边注意听我左边马的声音。我躬着身子前进,时刻注意敌人的马。所有的马都是放养的,只有一匹拴在地桩上。灌木林后面烧着几堆火,火光穿过灌木林的出口,照到一匹马的身上,使我看清楚了它的样子。那是一匹深红棕色间白色的名贵马,鬣编成辫子,辫子很细。这种打扮,我只在柰伊尼科曼伽人那儿见过。奥萨格人怎么会用这种方式方法来美化马鬣?这个问题目前还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发现,没有任何岗哨看守马匹。这些奥萨格人的感觉够敏锐的了!我后退几步,避开火光的照射,爬回到灌木林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