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旧金山去——东部和西部的风景——地球上最热的地方——夏天与冬天。

我们轰隆隆地驶过平原和山谷,爬上高耸入云的内华达山脉,鸟瞰披着夏装的加利福尼亚。说到这里,我得顺便提一下,加利福尼亚的所有的景色都需从远处欣赏才能看到它的妙处。群山巍峨壮丽,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但必须从远处看,才能使粗犷变为柔媚,使简单的色调变得更为丰富多彩;观看加利福尼亚的森林也最好远望,因为植物品种少得可怜,树木主要是一种单调的科目——红木,松树,云杉,冷杉——这样,从近处看,它们的硬扎扎的枝条姿态相同,叫人厌烦,都向下伸出去,反反复复地向人们要求“嘘!—一别做声!——你们会打扰人的!”再走近些,就会闻到阵阵刺鼻的松油气味,听到枝叶没完没了的叹息和哀怨。你无声无息地走过一片苍黄斑驳的树皮和枯萎的松针铺成的地毯,会觉得自己象个没有脚步声的飘忽不定的精灵。你会讨厌那一片片无边无际的松针,渴求实在的,成形的树叶;你会寻找青苔和草地,想在上面躺一会儿,但根本找不到,因为没有树皮的地方就是裸露的粘土和污泥,它们是幽思和洁净的衣着的大敌。加利福尼亚的草原也有不少象样的,但常常还是得从远处眺望,因为,尽管草高叶大,但它们自满地傲然挺立,互不理睬地远远分离,其间难看地点缀着荒芜的沙土。

我知道的最奇怪的事情就是听说从“联邦”来的游客们迷上了那可爱的“鲜花常开的加利福尼亚”。他们也的确总是陷入那种迷恋。不过,老加利福尼亚人对这里的黄沙覆盖的“青翠的原野”和靠不住的夏季植物仍然记忆犹新,他们看到把东部风光打扮成人间天堂的那种繁花似锦,青葱翠绿,享用不尽的清新空气,千姿百态的花草树木,会不禁目瞪口呆,心中充满钦慕。如果那些游客了解到这些的时候,也许他们就不会那么迷恋了。一个沉醉于阴郁暗淡的加利福尼亚风光的人,看见了新英格兰的片片草原,枫树,橡树,以及用夏日的浓荫掩映着教堂的窗户的榆树,还有秋日那乳白色的阳光普照下的森林,思想上是会感到有点新奇,——事实上,一定会是这样,但那真太可怜了。气候没有变化的地方绝不可能很美。热带就不美,不管你对它们浪费多少感情。它们初看起来还美,但是单一的气候就把它们的魅力慢慢破坏殆尽。变化才是自然女神创造奇迹的女仆。四季分明的地方绝不会缺乏美景,也绝不会单调乏味令人生厌。每一个季节——看到它的发生,它的稳步而和谐的发展和它达到绝顶的风韵——都会产生一个充满欢乐,兴趣盎然的世界——你刚要厌倦她的时候,它就过去了,根本的变化又来了,它的系列的更替带来了新的魅力,新的壮观。我认为,对于与自然息息相关的人来说,每个季节,在它来临的时候,都是最可爱的。

旧金山是个真正迷人的城市,最适宜居住,从适当的距离看过去,端庄而秀丽,但走进去看,你会发现建筑物大多是老式的,许多街道都是残缺破败,烟熏火燎,面目丑陋的木头房屋,伸出城外的荒芜的沙丘突出得太过分。就是它那温和的气候有时也是从书上读起来比亲身经历更舒服些,因为美丽而晴朗的天空会慢慢地令人生厌,当你盼望已久的雨终于来到时,它又赖着不走了。甚至就是那有趣的地震也最好从远——

但是,也有不同的看法。

旧金山的气候温和,极为稳定。温度计一年到头总是指着华氏七十度。气温差不多丝毫不变。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睡觉都只盖一两床薄毯子就是了,根本用不着蚊帐。没有人穿夏装。你总穿黑色细布衣服——要是你有的话—一八月和一月都是一样。一个月不会比另一个月冷,也不会热。你不会穿大衣,也用不着摇扇子。总的来说,这种气候是你能期望的最舒服的气候,无疑是世界上最稳定的气候了。夏季多风,不过要是你乐意的话,可以到奥克兰去——离城三到五英里,那里没有风。旧金山十九年中只下过两次雪,只残留在极远的地方使孩子们吃惊,让他们迷惑不解:那羽毛似的东西是什么呀!

一年有整整八个月,天空晴朗无云,没有一滴雨。但是另外那四个月来到的时候,你就得去偷一把伞了,因为你需要。雨不是只下一天,而是几乎片刻不停地下一百二十天。要是你想去串门,去做礼拜或是去看戏,你绝不会先看看天,估计是不是要下雨——你会看看日历。冬天就下雨,夏天就不下,这你无可奈何。你用不着避雷针,因为这儿从来不打雷,从不闪电。你在六到八个月的每天晚上听够了那淅浙沥沥凄凉而单调的霪雨声后,心里会希望它来一声迅雷,划过那沉闷的天空,奔腾,轰鸣,使万物复苏——你会希望被囚禁的闪电劈开那沉闷的苍穹,用眩目的光芒把它照亮,哪怕是一瞬间也好。你愿付出一切代价想再一次听听那久违的雷声,看着闪电击人。整个夏天,当你忍受了差不多四个多月的耀眼无情的阳光的折磨之后,你简直就要跪下来乞求下雨——降雹——落雪——雷鸣电闪——什么都行,只要能打破这单调——要是办不到的话,你会盼望来场地震,地震的机会有的是。

旧金山建筑在一片沙丘上,不过这是一片富绕的沙丘。上面长满了繁多的植物。“联邦”的人们在花盆和温室里精心培养的各种奇花异卉,都在这儿露天的沙堆上终年争芳斗艳。有水百合,形形色色的天竺葵,西番莲,蔷蔽——它们的名目我还说不出十分之一。我只知道,当纽约人忍受着一堆堆,一片片的大雪时,一堆堆,一片片的鲜花却象沉重的负担一样压在加利福尼亚人身上,要是他们放手不管,任其自由生长的话。我听说那里还有一种百花中最罕见,最奇妙的花,西班牙人叫做“Espiritusanto”——也叫圣灵花——原来我还以为只有在中美——到巴拿马海峡才有。它的花萼上有一个最精巧、维妙维肖的小鸽子,象雪一样洁白。西班牙人对它崇敬到了迷信的地步。有人把它的花蕾浸在乙醚中带到了美国,还有把球茎带来的,但是到了美国后,一切使它开花的努力都失败了。

我在本书前面的一章中曾讲过加利福尼亚的莫诺那漫漫的冬日,这里,我又讲了旧金山的永恒的春天。现在,我们再往前一直走一百英里,就见到了萨克拉门托那永久的夏日。在旧金山,你永远也别想见到夏装和蚊子——但在萨克拉门托,就看得到了。情况并不一定永久不变,不过十二年中也许有一百四十三个月是这样。那里鲜花常开,读者很容易相信——人们倍受煎熬,挥汗如雨,骂声连天,从早上,中午,直到晚上,倾其全力拚命挥扇。这里太热了,但是如果你到尤玛堡去,你会发现那里更热。尤玛堡也许是地球上最热的地方。无论什么时候,在荫凉处,温度计一直指着华氏一百二十度——除了上升的时候。那是个美国军事驻地,那里的人们完全习惯了酷热,没有酷热他们还难受。有个传说(是约翰·费尼克斯讲的),说是有一次,那里有个非常、非常捣蛋的士兵死了,自然就到了那最热的墓地的一角,——第二天,他打电报回来要他的毯子。这个传说的真实性是没有疑问的——可能没有疑问。我见过那个士兵过去住的地方。萨克拉门托永远是火辣辣的夏日,在早上八、九点钟你可以采摘玫瑰,吃草毒,冰淇琳,穿白色亚麻布衬衫,喘气,冒汗,然后乘坐列车,中午时分穿上皮大衣,套上滑雪板,在高出峡谷七千英尺的封冻的多纳湖上那十五英尺厚的雪堆中滑雪,要不,也可在冰峰高达海拔一万英尺的崇山的阴影中滑冰。这就是你经历到的变迁!在西半球,你还能找到这样的地方吗?我们有些人曾经乘坐列车在那附近的海拔七千英尺的太平洋铁路的湾道上穿过雪墙奔驰过,象鸟儿一样地俯瞰萨克拉门托峡谷那不死的夏日,它那丰饶的原野,那羽毛般的树叶,那银色的溪流,一切都在它那迷人的气氛中,美妙的雾霭里憩息,从这样的远处看去,一切都无限地柔和,出神入化——透过这些冰封雪冻的禁门和悬岩峭壁朦胧地、微妙地掠一眼那块仙境,它就更加迷人,更加动人心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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