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升火的尝试——马跑了——找到了火柴——一根、两根、三根,最后一根——没有火——在劫难逃——痛悔我们那罪恶的生活——戒除恶习——互相原谅——动人的告别——长眠。

我们好象是走在大路上,但也说不定。为了检验这一点,我们分开向各个方向走去,规则的雪丘和雪丘间规则的大道使每个人都相信是他发现了正确的路,而人家的路都是错误的。形势显然十分危急。我们冻僵了,马也累了。我们决定升堆火来过夜。这个决定是明智的,因为如果继续走下去,如果走错了路,风雪再刮上一天,我们就将陷入绝境。

大家一致同意,只有升堆火才能拯救我们。于是我们动手升火。弄不到火柴,只得用手枪来试一试。这伙人中没有哪个以前做过这种事,但这伙人中没有任何人怀疑可以这样做,而且认为这是轻而易举的事——因为大家都在书上读到过,自然就老老实实地相信了。正如很久以前我们就接受并且相信了一般书中的鬼话,说印第安人和迷路的猎人用两根干柴就升起了火。

我们挤在一起,跪在深雪中,马儿们鼻子凑在一起,低着头很耐烦地俯视着我们。鹅毛般的白雪飞舞着落下,把我们变成了一组白色的雕象,我们开始了这重大的试验。折下山艾树的细枝,堆在一块打扫干净的地方,我们围在一起,作掩护。十到十五分钟,一切准备就绪,然后,大家屏住呼吸,提心吊胆,使脉搏都变缓了,奥伦多夫操起左轮,扣动板机,一枪把这堆柴火轰出了这个县!这是一次彻彻底底的失败。

这件事令人很忧伤,但比起另一件事来,它也只能算鸡毛蒜皮了——我们的马不见了!原来大家叫我抓住缰绳,但我全神贯注地观看那次手枪升火试验。无意识中放了缰绳,那些解放了的牲口冒着大雪走了。去追赶是无用的,马蹄踏在雪地上寂然无声,就是离它们只有两码也看不见,找也无用,丢了就算了。我们咒骂那些骗人的书,那上面说,在象我们这样不幸的处境中,马总是不离开主人,与主人作伴,保护主人。

在这以前,我们已经够不幸了;这一来,便觉得更加悲惨。我们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耐心地折了些树枝堆起来,普鲁士人再一次把它轰得无影无踪。显然,用手枪取火是一种需要实践和经验的艺术,深更半夜在沙漠中,也不是个取得成功的理想的时间与地点。我们只得放弃这种办法另寻门路。每人捡两根树枝拼命地摩擦。过了半小时,我们完全冻僵了,树枝也是一样。我们痛骂那些用这种愚蠢的把戏来糊弄我们的印第安人、猎人和书本。大家悲悲切切,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在这关键时刻,巴娄先生从他那漏过了检查的衣袋的破烂中翻出了四根火柴。和这相比,就是找到四根金条也只能算个微不足道的好运气了。人们不难想象,在这种情况下,一根火柴是多么重要——或者说是多么可爱,多么宝贵,它在人们的心目中闪耀着多么神圣而灿烂的光辉。这次,我们怀着极大的希望采集树枝;当巴娄先生预备划第一根火柴时,大家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那种聚精汇神的程度就是用几页纸来写也描绘不完。那根火柴充满希望地燃了一下,就熄了。第二根火柴也只闪了一下就完了。第三根火柴刚达到希望的边缘,就被风吹灭了。我们挤得更紧,巴娄先生把我们最后的希望在他腿上划了一下,这时,忧虑和希望变得更加疯狂和痛苦。它燃了,发出微弱的蓝光,接着冒出一朵火焰。这老先生用手捧着,慢慢地弯下身子,每一颗心都跟随着他——任何人遇到这种事都会这样——血液凝固,呼吸停滞。那火苗终于挨着了树枝,慢慢地引燃——犹豫了一下——再引燃一点——再犹豫一下,挣扎了令人心碎的五秒钟——然后,象人一样地喘息了一下,完了。

有几分钟,没有人说一句话。这是种肃穆的沉寂,甚至风也做出鬼鬼祟祟的模样,不祥地沉静下来,只剩下雪片飘落的籁籁声。最后,大家开了口,声音凄切,每个人都明白,心中都相信,这是我们生命的最后一晚。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想。当大家都平静地承认了这个感觉时,好象这就是传票。奥伦多夫开口说道:

“兄弟们,我们就死在一起吧。忘掉和原谅过去的一切,让我们就互相毫无怨恨地去吧。我明白你们怨恨我,因为我弄翻了小船,又因为我逞能而使你们在雪地里转来转去,但我是好意,原谅我吧。我坦率地承认,我曾怨恨过巴娄先生,他辱骂过我,把我叫做“对数”。我不知道对数是什么,但无疑它在美国是一种耻辱的、不成体统的东西,我几乎时刻记在心头,它伤透了我的心,但是就让它过去吧,我诚恳地原谅了巴娄先生,并且——”

可怜的奥伦多夫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一涌而出,不仅他一个人,我也哭了起来,还有巴娄先生。奥伦多夫又开了口,原谅了我对他的所作所为。接着,他掏出威士忌酒瓶,说他无论是死是活,也不会再沾一滴酒了。他说,他已放弃一切生的希望,虽然没有多少准备,也要谦卑地服从命运。他希望寿命再长一点,倒不是由于自私,而是为了彻底地改造个性,以全副精力扶助穷苦,安慰疾患,劝戒人们抵制一切放纵的罪恶,使自己成为年青人中行善的榜样,最后带着珍贵的回忆——没有虚度年华——而献出生命。他最后还说,他的改过自新就从此时开始,而且就在死神面前,因为再也没有时间来执行这个改造,帮助人民,为人民造福了。说着,他扔掉了那瓶威士忌。

巴娄先生也作了大意相似的发言,开始执行他无法再活着继续执行的改造,他扔掉那副破旧的纸牌,这副牌在洪水围困期间,给我们带来了安慰,使生活好过一些。他说,他从来没有赌过钱,但他相信,无论为什么而打牌,只要打了牌,就是不道德的、有害的,若不戒绝纸牌,无论谁都不会完美无暇。“因此,”他继续说道,“这样,我赞同,并且越来越觉得有必要对那种心灵的欢娱进行完全彻底的改造。”这些轰鸣的字眼使他大为感动,没有任何滔滔不绝的雄辩会产生这种效果,这老人呜咽着,悲哀之中也不无满足。

我自己的发言大意也和我的同伴们的差不多。我知道,这些话是发自内心的,是诚恳的。我们都很真诚,深深感动,无限热切,因为我们已经面临死亡,没有希望了。我扔掉了烟斗,就这样,我终于戒掉了一个恶习,卸下了这个每时每刻象暴君一样压迫我的重担。我边说边想我本来可以在世界上做的那些好事,如果我能多活几年,我还可以在这些新的鼓励和更大更宏伟的目标的指引下做更大的好事,我那止不住的眼泪又夺眶而出。我们互相抱着脖子,等待着严寒带来的昏昏欲睡,这是死亡的前奏。

很快,它就偷偷地钻进我们的全身,我们作最后一次告别,一阵舒适的睡意张开罗网,罩住了我们的渐渐模糊的感觉。这时,雪块织成一床满是折皱的毯子,裹住了我们被征服的身体。长夜降临了。生活的战斗也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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