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茨与他的妹妹经维也纳、布达佩斯到纳一吉米哈利,此行目的地已近前线。他们是去看望入了伍的妹夫。然后弗兰茨接受了服役检查,但由于身为一个国家必需的机构的公务员而免服兵役。后来在他找不到摆脱心理困惑的出路时,他申请取消这次获免,打算入伍。他的得病使这个计划受挫。

冯塔纳奖金的颁发(1915年10月)是这些苦恼中短暂的安慰,被他怀着一定的满意心情所接受。假如我没有搞错,事情是这么发生的:本来是施台恩海姆得到了这笔奖金,但他把这个奖转让给了1913年出版的中篇小说《司炉》的“青年作家。”——微弱的安慰。那时他的日记中有狂野的钢笔画、不断出现关于失眠和头疼的诉苦。开始了对原罪的深思,出现了以下这类话:“上帝对人类家庭的愤怒”,“只有旧约在看世界——关于旧约已无话可说。”“带我走,带我走,愚蠢和痛苦的交织。”此外还有那些片断,我将这些片断重新组合,写了“在阴郁的思想中敲响了钟声”一诗。他谴责自己(在与F.对立的态度中)具有“官吏们柔弱、俭省、优柔寡断、斤斤计较、预防在先的弊病”。又有一次这么说:“官吏精神、幼稚性、为父亲所摧折了的意志。”“改善它,为之工作,这本是举手之劳。这就是说,别爱惜自己(再说这样做的代价是付出你确实喜爱的F.的人生),因为爱惜是不可能的,形似的爱惜今天几乎毁灭了你。这种爱惜不仅与F.婚姻、孩子、责任等等有关,而且也关系到你蹲踞其中的机关。”从他的痛苦中产生了祈祷:“宽恕我,我的罪孽遍及我的本质的所有角落。但我也有并非完全可鄙的素质,有小小的脆弱的能力,我的盲目的本质却摧残着、侵蚀着它们,现在我快完了,而恰恰是在外表上一切都将转向对我有利的时刻。别把我推到失败者的行列中去。”.

不容置疑,在弗兰茨不幸的订婚波折上和不幸的职业问题上有两种原因并存:形而上的和经济上的考虑。关于后者,不可忽视的是:如果弗兰茨不接受父母的资助(出于他的自尊心),而又不愿强奸他的文学天才的话,他的经济情况确实将十分不利。也许应该有一种社会和国家制度,能给这样独特的小说人才、创作天才以完全自由的天地,任其驰骋,而不必让他陷身于修饰文件的泥淖,不必让他在盼望结婚的同时,为与之相关联的对妻子和孩子的责任的担忧而面临一片空白,面临绝望。“你属于我”,有一次他对F.这么写道(根据日记中对该馆的抄录),“我把你划归于我,我不能相信,在任何一篇童话中人们像我为你一样对任何一个女人做出过更为绝望的斗争。”当然,即使在一个理想的社会制度中,卡夫卡的日子也是不那么好过的;在那里,他的苦恼的先验的、性爱的根子,这无法消除的不幸,将会更加突出。可是在他的心灵中,相应的反抗力量也会生成。不管怎么说,由于我们的社会集团一时还只是很低程度地组合起来,他的反抗失败了。这类抵抗是可以消除的,因此先验意义上的伟大斗争根本没有在理所当然的所在得以进行。

1916至1917年间的冬天,弗兰茨住在炼丹士街。关于这次逗留今天只留下一些传说,对来布拉格旅游的外国人,导游们只是让看那很小的房子,再便是指点让看“一个作家”住过的房间(这两点几乎是一回事,这座房子仅仅是由一个房间构成的,此外还有一个小得可怜的厨房以及房顶平台。)。但是弗兰茨选择这么个住处完全不是出于对神秘或浪漫的追求,至少这么一种追求不是决定性的,也许只是在潜意识中作为对旧布拉格的爱而发生着辅助作用;首当其冲的原因是他对一个安静的工作场所有清醒的需求。他对噪声的特别敏感曾经通过强烈的影响传染给我什b如在我们一起旅行时),这种敏感性使他对住房的选择比较困难。在炼丹士街,弗兰茨感到相对的幸福愉快,对为他创造了这么一避难所的小妹妹(她后来在屈劳也给他弄了这么一个)非常感激。1917年2月11日,星期天,我写下:“在炼丹上街卡夫卡那儿。他进行了精彩的朗诵。一个真正的文学家的修道院小屋。”在这个住处产生了当时用煤危机中唯一美妙的产物——那忧郁快乐的、仿佛从天上某一点俯视着嘲笑人类一切弱点似的、歌一般的《铁桶骑士》,有一封给F.的信谈到了这个住处和弗兰茨在雷波恩宫中的下一个住处,这封信的复写副本在遗墨中保存了下来。同时,这封信中表示出弗兰茨决心这次要为婚事做准备的严肃精神。果然,在下一年夏天,为这年轻的一对租了一套住房,置了家具,弗兰茨已同F.一起进行对亲友的例行介绍性拜访,也同F.一起到匈牙利去拜访她的姐姐,到阿拉德。弗兰茨居然办起例行的事来!真有点儿惨不忍睹,但他竭尽全力去适应被公认正确的惯例习俗。当然,倘若换一个女伴,那女伴也许会哈哈大笑一阵而将他解脱出这种具有强迫性的事来。但弗兰茨对这种自由是否接受、是否需要却同样是要打问号的。这两个人叫人哭笑不得地对我也进行了一次礼节性访问(1917年7月9日)。看着这两个相当尴尬的人,尤其是看到弗兰茨脖子旁不同以往竖着高领,我心中产生了感动之情,同时也产生了惊惧。(7月23日有更多的一群人聚到我这里来,除卡夫卡外,还有音乐家阿道夫·史荣伯、韦尔弗、奥托·格罗斯和他的妻子参加这次聚会。格罗斯有个办杂志的计划,卡夫卡对此很感兴趣。——这是在那灾难降临前我日记中最后一次提到他。)

下面便是那封给F.的关于住处和婚姻问题的信(信的开端谈及的是在朗根街的住房,——慕尼黑之行是做一次朗诵,在那朗诵会上卡夫卡除了他自己的作品外,还念了我的《迦南》中的一些诗。出于他的认真精神,他坚持要把报酬中的一部分给我):

最亲爱的,谈谈我的住房故事吧。一个巨大的题目。它使我惊恐,我不能胜任。对我来说太大了。我只有描述其千分之一的能力,只有其千分之一在我写作时存在于我周围,也只有其千分之一我可以让你弄明白,等等。尽管如此,我不得不这么做,我得听听你的意见。望能仔细地读,提出好见解:你知道我两年来的苦难,与同时的世界之苦难相比是小的,但于我却足够了。一问舒适亲切的位于角上的房间,两扇窗,一扇通往阳台的门。视野可及许多屋顶和教堂。可以令人容忍的人们因为我完全没有必要看到他们一些行动。嘈杂的街道,清晨沉重地行驶着的车辆,但我差不多已不惯于这些声音了。可是这个房间对我来说却是不可居住的。尽管它位于一条很长的走廊的尽头,特别与世隔绝,但这是一幢混凝土房子,我听得见或曾听见邻居的叹息,楼下住户的聊天,这里或那里传来某个厨房里的碰撞声,持续至十点以后。此外,屋顶上就是薄薄的木板,说不上在哪个下午晚些时候,当我正想做点事的时候,会有某个捧着洗涤物的女佣人全然无意地仿佛就用她的靴跟踩着我的脑壳。某处会有人奏钢琴,夏天从其他邻近的房子的扇面中传来歌声,一把小提琴的演奏或一个留声机的声音。只有在半夜十一点以后才基本上静寂下来。所以不可能获得平静,彻头彻尾的无家可归、产生一切狂思的温床,越益强烈的虚弱和前景虚无。关于这个还有很多可说的,但是谈谈别的吧。夏天,有一次我同奥特拉去寻找住房,我已经不相信会有获得彻底的宁静的可能性了,但我总还在找。我们小市民住宅还看了一些,我总在想,假如在一个老宫殿里能有那么一个地板角落下的安静的洞穴,在那里终于可以充分享受宁静的话该多好。什么也没有,我们没有找到任何符合要求的。在那小弄堂里我们开玩笑地询问了一下。是的,11月有个小房子可出租。同样也喜欢清静、只是以她自己的方式喜欢清静的奥特拉迷上了租这个房子的念头。处于天生的孱弱状况的我不同意。我几乎不能设想会到那里去。这么小,这么脏,这么不宜居住,缺陷应有尽有。但她坚持己见,在住在那里的大家庭腾出来后,她请人粉刷了一番,买了几件钢管家具,对家里其他人一直守口如瓶。那时,我好像刚从慕尼黑带着勇气回来,走入一家房管所,他们几乎跑上来就向我提到位于一个美丽的宫殿中的一套住房。二室一厅,厅的一半被改建成了浴室。年租六百克朗。简直像一个梦的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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