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我们到达宫里时,正巧遇上太后和她的随从从朝会大殿出来。她脸带富有美丽的微笑招呼我,照例问我健康如何。我们跟在她的随从里,来到了她的御座房。这里既高又宽敞,画像一开始就是在这里进行的。它的一面除了窗户间支撑屋顶的木柱之外几乎全是玻璃——下面一半是整块整块玻璃,上面一半是糊着高丽纸的窗。这边窗户的正中央是扇巨大的玻璃门,从地板直达天花板。大殿旁的其他三面,把这里同旁边和后面的房间隔开的,是与前面所说拨给我使用的那座殿阁里同样漂亮的木雕间隔。只是太后的御座房里的雕工更精致、艺术嵌板更漂亮。与艺术嵌板相间的写在白绢上的诗是太后最喜爱的作家的作品,或者是帝后的原诗,以及献给太后的颂诗。门口悬挂着缎子门帘,玻璃窗的窗帘都是蓝绸的。蓝色是太后最喜爱的颜色,宫中所有非正式的地方挂的帘幕都是蓝色的,而正规场合用的是黄色。

御座房右侧是间小佛堂,一尊佛高踞在莲花座上默默冥思,底下的香案上四时鲜花水果不断。佛像的面前放着香炉,香烟缭绕不绝。御座房之左是太后的寝宫。后面用楼空木雕扇隔出一间宽敞的前厅,侍从和女官们在那里等着进入太后的御座房。大殿后面竖着一架五扇的富丽堂皇的抽木屏风,镶嵌着天青石、玉说及其他许多名贵的石材。丹陛上,屏风之前摆放着一个硕大的卧榻一样的宝座,还带着不小的脚凳。这种卧榻般的宝座可供皇帝半躺着听朝,但完全引不起太后的好感,她坐时总是腰杆笔直,从来不歪在靠垫上,也不靠在椅背上。只有在朝会大殿上她才坐清朝传统的宝座,平日喜欢的是一种由她自己引人宫内的,轻巧得多,而且非常具有现代感。这种宝座用袖木空细雕而成,呈圆形,上面放着明黄的靠垫。其中之一放在这座殿前部,是她画像时所坐的。

我刚才提到的那个硕大的宝座从此被挪到了后面,为传统之故不得不保留着,但从未被太后使用过。宝座两旁各竖着一把巨型的雉尾扇,乌木柄插在漂亮的景泰蓝架子上。雉尾扇的两边是豪华的景泰蓝花瓶,还有名贵的巨型右瓷碗,里面高高地堆叠着水果——苹果、芬芳的祖样,以及香气浓郁的“佛手”。

到处都是花!这时正是一种兰花开花的季节,它的香气幽雅,太后很是喜欢。它们被种在名贵的瓷花盆里,绕大殿每隔一定的距离就放上一盆。这里还有一瓶瓶莲花和一碗碗百合花。这些花香和果香加在一起形成一种综合的、难以言表但令人极为愉快的香气,不过毫无过分浓烈之感,因为太后非常喜欢新鲜空气,即使最冷的天,宫里也总是有窗户开着。

花果之外,跟我到过的其他宫殿的御座房一样,太后的御座房之中最突出的就是钟了。中国人对钟之类计时器的酷爱是有名的,我访问过的每一处宫殿这种东西都不下数千。这一大殿里的,我以前说过,数量是87,富丽堂皇的金钟和嵌宝石的钟,以及有史以来制造过的所有品种;有的敲钟报时,有的鸡啼鸟鸣,有的以水流运行,有的配以八音盒,还有的每小时出来一连串人物绕钟面游行。有的是珍稀的艺术品,有的是钟表行业普通的产品。宫里有许多国外的装饰品,但除钟表以外,太后对欧洲的艺术珍品似乎并不十分喜欢。不幸的是,宫里的这类东西除几件欧洲君主的礼物之外,通常完全不能代表欧洲艺术,与精美的中国古董一比就显得更可怜了。它们大都是中国贵族在国外买了当作礼物进贡给太后和皇上的现代廉价品。这些礼物被接受之后是放在宫里不常使用的房间里的。

太后宽去朝服(她早朝之后总要更换衣服)的同时,肖像也被放上了画架,于是她向画架走来。对画端详了一会儿之后,她断定两只手上都有指甲护套太难看,要将金的(镶嵌着珍珠和红宝石的)去掉,显露出右手的指甲。我听了这个决定很高兴,因为指甲护套破坏了手的匀称,将她美丽的指尖藏匿了起来。当然,我对她的服饰未敢斗胆做出过任何提议。鉴于指甲护套是中国上层贵妇人所特有的,一只手上倒不妨留着。

作出这一修改的决定之后,她走到一个大花瓶前,从里面取出一朵莲花,以一种优雅而迷人的姿势拿在手上,问我这放在画中好看不好看,又说道莲花也可以看作就是她本人。因为它的颜色与整体不协调,我对这提议并不以为然,只不过敷衍道“我还没法把它画进去”。像往常一样伴着干扰工作了一小时多一点之后,她决定上午就到此为止。当我提出即使太后陛下累了,我还是可以工作时,她不同意,说如果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就累了,我又是工作又是站着,还不是更累。她说用不着着急,画画的时间多得很,可不能干出病来。

下午太后稍稍坐着让画了一会儿之后,就传旨备船。我们走出去,来到汉白玉平台上,平台底下停泊着配备了穿蓝袍的桨手的宫中船队。我们再次登上游船,太后坐在黄椅上居中,皇后和公主们在四周的垫子上盘腿而坐。游船被两条大船牵着,像天鹅一样在风平浪静的湖面上平稳地滑行。微风柔和而宜人。两个太监奉旨唱歌,一种奇异而哀怨的和声与柔和的水声混杂了起来。远处是山,美丽的西山,形状不变,可是颜色时时刻刻在变——有时是一片模模糊糊的灰色,又有时是温暖柔和的紫罗兰色;还会变成明净的深蓝色,仿佛是从天青石上凿下的;而时不时的,遇上飘过的浮云把太阳遮住,就变得黑黑的,几乎有虎视眈眈之意。我兴奋地深深吸了口气。

古雅别致、有如画图的凉亭、红墙、漆柱,以及汉白玉平台的湖畔、绿黄色琉璃瓦的屋顶,悄然前行的奇异船队、唱着歌的太监、端坐在女官们中间的太后,还有玉带桥——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我成了这奇异的景观的一部分。似乎只有远处美丽的西山才是熟悉的。

乘船在湖上游荡了一些时候之后,我们上岸进了果园,来到苹果树之间。苹果是中国人最喜爱的水果,不但因其口感,也因其香味受到重视。它象征着平安和兴旺,一直用以供佛,于是也就有了神圣的性质。不过虽然颜色和形状好看,中国苹果吃起来却是淡而无味,是他们所有的水果之中最最不好吃的。

太后在苹果树间走着,吩咐摘几个苹果下来。这个她吃得比我津津有味多了。因为她好心地给了我一个,接着又叫我自己搞采几个。一个太监手提篮子跟着,我摘下来他就拿了放进篮子。太后让我把这些带回自己的房间。

她从果园走到花圃,采了几朵小花,像西班牙人那样将它们插在耳朵后面。她让女官们也这么做,并亲自为我挑了几朵,插在我的鬓上。我知道她对我的这些小小的恩宠表示与其说是为了我,还不如说为了表达她想让客人有宾至如归之感的愿望。她希望通过对我显示这些特殊的恩宠表示,使得女官和太监们也能像这样对待我。我已经提起过太后的爱花,这种性格与我早先以耳闻而对她形成的印象根本不相容。她对花和大自然的爱最先使我改变原来的印象。我觉得一个人不可能像她那样爱花、爱大自然,而同时又是个被描绘得如此的女人。

太后的四周一直离不了花。她的内室、她的御座房、她戏楼那边的包厢,甚至她仅仅在正式朝会和处理国事时才使用的朝会大殿,都摆满了鲜花,或是瓶供或是盆栽——不过一次从来不止一种。不论冬夏,她头饰上总是插着鲜花;无论多么忧虑或烦恼,在鲜花之中她似乎总能找到慰藉。她每每将一朵鲜花凑到面前,吮吸着它的芬芳,将它在自己脸上摩拿着,仿佛它有灵性似的。她会亲自走到满屋的鲜花中间,依恋地将什么好看的花移向亮处,或是把花盆转个身,以便改善里面的花的位置。

某些折枝花中国人并不浸入水中,而是干的供在碗或瓶里,以最大限度地得到其芬芳。太后对花的布置颇有几分古雅不凡的自负。她总是把百合花或芳香的茉莉花的花冠放在浅碗里,布置成奇异的星状,香到极点,看起来也美。

太后的花瘫在王公大臣之中尽人皆知,所以他们逐日将名贵稀有的花卉品种贡人宫中,知道这会承蒙赏收并获得青睐的。

关于宫内所种的花果,他们有种古老而独特的习俗。虽然公主、女官们在花园之中一切自由,想采多少花就可以采多少,想摘多少果子就可以搞多少,但如果有太后在面前,则就连摘采一颗果子或一朵最小的花也算是失礼,除非得到太后的旨意。要是太后让她们采一朵花或是摘一个果子,得到思准的那个人就会感激万分,而那朵花或那个果子从此就会被虔敬地保存着。宫内每棵果树、每样蔬菜的第一批果实,每棵植物、每株灌木所开的第一批花,都被视为皇上和太后所专有,在奉献给太后之前,没有一个公主、侍从或太监会去碰一下。所有这些对皇上、太后的崇敬表示看上去虽是鸡毛蒜皮,却被宗教般虔敬地遵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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