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生负明山,愿与明山完死案。死案才完,早已前愆断。再世重欢,又要从算。天心幻,祸兮福倚,做出教人看。

右调《点绛唇》

不说翠翘随觉缘在云水庵中栖泊,且说金重同父到辽阳,收拾了叔子的丧事,并店中本钱,耽耽阁阁,三四个月方得起身回京。只是夜梦颠倒,神思不宁,金生疑是相思搅得他心乱。得整归鞭,恨不得夜以继日打点回来,与翠翘痛说相思,细诉离情。千样打叠,万般算帐,赶到京中把事托与父亲,好到揽翠园中来访翠翘。

此时翠翘已去四月,王家亦搬往别处。金重寻旧迹窥瞷,绝无一人,心中甚是着疑,乃问邻人。邻人将王家被事,翠翘卖身,细说一遍。金重惊得目瞪心呆,魂出魄消,半信半疑,顾不得形迹,怕不得是非,竟跟寻到王家。见矮墙小屋,殊非昔日规模。耐不住叫道:“王兄在家么?”王观走出,见是金重,忙答道:“千里哥哥,几时回来的?请到里边坐。”金重随入客舍,二人礼毕坐下。金重正欲开言,王观向内里道:“金家哥哥阳回来了,快烹茶。”里边听了这句话,好象死了人的一般,没头没脑一齐哭将出来。金生不知就里,上前忙问所以。王员外、王夫人道:“金家哥,我女儿命薄,遭老夫之难,卖身救父,不能完君姻娅。临行再三嘱托,叫我以妹氏代偿盟约。我女儿说得好苦也。他道今生不能与你谐连理,愿到来生续此盟。”言罢,放声痛哭。金重起初还怕王员外夫妇不知,如今说明,你看他捶胸跌脚,撞头磕脑,就地打滚。叫一声妻,怨一声命。越劝越哭,越哭越悲,直哭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三界混沌,四海风烟,五行颠倒,六甲不全,七星南挂,八卦倒悬,九野扰攘,十方迍遭。先前王家哭得凶,到后来看得金重伤心痛骨,口吐鲜血,死去多时,苏而复哭。王员外只得收了眼泪,倒去劝慰他道:“木已成舟,哭亦无益。贤婿那时不去便好,如今虽决江河为泪,徒自伤耳。”金重咬牙道:“难道我妻流落他乡,我就罢了!我明日便差人往临清去访问,若有下落,虽破家荡产,也须教缺月重圆。二令爱高义,非不甚愿,但不忍负了大令爱一段热心。”王安人以翠翘留下的别诗、别书等物件付与金重,金重每读一句,呜咽一声。满室之人观之,莫不泪下。王员外留晚饭,金重不能下咽,更深回家,次日出偏宅一所,接王氏家眷移入居住。令王员外作书一封,打发能事苍头,到临清访问翠翘消息。

去月余。回道并没有个马监生。金重号哭不止,饮食俱废。其父恐其过忧成病,勉强替翠云纳采,择日成姻。虽男才女貌,极其相得,而一言及翠翘,则涕泗交横,呜咽不能忍。

其岁同王观俱得为附学生,王观念终事之德,往谢拜之。终事愿妻以女,以成两家之好。是年以遗才科举,金重中春秋魁,王观亦得登榜。二人亲往临清探访,并没消息,闷闷不已。

越三科,金重举进士,选河南绿衣县守。未之任,丁父犹。服阕,补山东临淄县令,挈家眷到任。事暇,与夫人谈起罹难旧事。夫人道:“连夜梦见姐氏,莫非此处觅得个音信!”金重顿悟道:“夫人不言,我几错矣。临淄,临清,只争一字之别,要知非失记之谈也。我明日只做一件没头公事,查问书吏,看是何如。”夫人道:“老爷之言是也。”

次日金重升堂,分咐皂快,拿十三年前马监生在北京讨王翠翘一干人犯,限三日要人。皂快拿了这张牌,没些把柄,又不敢去问,只得领牌回家,与二三伙子里商议道:“这个惑突的官府,没根没绊,发下恁一张牌,教我们到那里去拿人。又只限得三日,列位大哥有甚主意,指教指教,待我大大做个东道相谢。”一人道:“十三年前事,我们后辈哪里晓得。都总管在衙门中多年,那件那色瞒得他。他若回道不晓得,再没有人晓得了。”皂快大喜,即忙去见都总管。

都总管此时已出了衙门,在自家门前替孙子们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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