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里的一天,他被派到一家大煤炭公司的办公室去办事.天一直在下雪,雪又一直在融化,街上泥泞不堪.他在路上把鞋湿透了,回来就感到头晕而且疲倦.第二天一整天,他觉得异常的情绪低落,于是尽量地闲坐在一边,惹得那些喜欢别人精力充沛的人很不高兴.

那天下午,要搬掉一些箱子,腾出地方来安放新的厨房用具.他被派去推手推车.碰到一只大箱子,他搬不起来.

“你怎么啦?”茶房领班说,“你搬不动吗?”

他正拼命地要把它搬起来,但是这时他放了手.

“不行,”他虚弱地说.

这人看看他,发现他的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

“你是不是生病了?”他问.

“我想是病了,”赫斯渥回答.

“哦,那你最好去坐一会儿.”

他照做了,但是不久病情就迅速加重.看来他只能慢慢地爬进自己的房间了,他一天没出房间.

“那个叫惠勒的人病了,”一个茶房向夜班办事员报告说.

“他怎么啦?”

“我不知道,他在发高烧.”

旅馆的医生去看了他.

“最好送他去贝列佛医院,”他建议道,“他得了肺炎.”

于是,他被车拉走了.

三个星期之后,危险期过去了.但是差不多到了5月1号,他的体力才允许他出院.这时他已经被解雇了.

当这位过去身强体壮.精力充沛的经理出院慢步走进春天的阳光里时,没有谁会比他看上去更虚弱了.他从前的那身肥肉已全然不知去向,他的脸又瘦又苍白,双手没有血色,全身肌肉松驰.衣服等等加在一起,他的体重只有135磅.有人给了他一些旧衣服……一件廉价的棕色上衣和一条不合身的裤子.还有一些零钱和忠告.他被告知该去申请救济.

他又回到波威里街的寄宿处,盘算着去哪里申请救济.这只差一步就沦为乞丐了.

“有什么办法呢?”他说,“我不能挨饿呀.”

他的第一次乞讨是在阳光灿烂的第二大道上.一个衣冠楚楚的人从施托伊弗桑特公园里出来,正不慌不忙地朝他踱过来.赫斯渥鼓起勇气,侧身走近了他.

“请给我1毛钱好吗?”他直截了当地说.“我已经到了非得乞讨不可的地步了.”

这人看也不看他一眼,伸手去摸背心口袋,掏出一枚1角银币.

“给你,”他说.

“多谢多谢.”赫斯渥轻声说,但对方不再理睬他了.

他对自己的成功感到满意,但又为自己的处境感到羞愧,他决定只再讨2毛5分钱,因为那就够了.他四处游荡,观察着路人,但过了很久才等到合适的人和机会.当他开口讨钱时,却遭到了拒绝.他被这个结果惊呆了,过了一个钟头才恢复过来,然后又开口乞讨.这一次他得到了一枚5分镍币.经过十分谨慎的努力,他真的又讨到了2毛钱,但这事多么让人难受.第二天他又去做同样的努力,遭遇了种种挫折,也得到了一两次慷慨的施舍.最后,他突然想到人的面孔是一门大学问,只要去研究一下,就可以看脸色挑中愿意慷慨解囊的人.

然而,这种拦路乞讨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他曾看到过一个人因此而被捕,所以他现在生怕自己也会被捕.可是他还是继续干着这一行,心中模模糊糊地期待着,说不准什么时候总能碰上个好运.

此后的一天早晨,他带着一种满意的感觉看到了由“嘉莉.麦登达小姐领衔主演”的卡西诺剧团回来的通告.在过去的这些日子里,他常常想到她.她演得那么成功……她该会有多少钱啊!然而,即使是现在,也是因为运气太坏,一直都讨不到钱,他才决定向她求助的.他真是饿极了,才想起说:

“我去向她要.她不会不给我几块钱的.”

于是,他有一天下午就朝卡西诺戏院走去,在戏院前来回走了几次,想找到后台的入口.然后,他就坐在过去一条横马路的布赖恩特公园里,等待着.“她不会不帮我一点忙的,”他不停地对自己说.

从6点半钟开始,他就像个影子似地在三十九街入口处的附近徘徊,总是假装成一个匆匆赶路的行人,可又生怕自己会漏掉要等的目标.现在到了紧要关头,他也有点紧张.但是,因为又饿又虚弱,他已经不大能够感觉得到痛苦了.他终于看见演员们开始到来,他那紧张的神经绷得更紧,直到他觉得似乎已经忍受不住了.

有一次,他自以为看见嘉莉过来了,就走上前去,结果发现自己看错了人.

“现在,她很快就会来了,”他对自己说,有点害怕见到她,但是想到她可能已经从另一个门进去了,又感到有些沮丧.他的肚子都饿疼了.

人们一个又一个地从他身边经过,几乎全都是衣冠楚楚,神情冷漠.他看着马车驶过,绅士们伴着女士们走过.这个戏院和旅馆集中的地区就此开始了晚上的欢乐.

突然,一辆马车驶过来,车夫跳下来打开车门.赫斯渥还没有来得及行动,两位女士已经飞快地穿过宽阔的人行道,从后台入口消失了.他认为自己看见的是嘉莉,但是来得如此突然,如此优雅,而且如此高不可攀,他就说不准了.他又等了一会儿,开始感到饿得发慌.看见后台入口的门不再打开,而且兴高采烈的观众正在到达,他便断定刚才看见的肯定是嘉莉,转身走开了.

“天哪,”他说着,匆匆离开这条街,而那些比他幸运的人们正朝这条街上涌来.“我得吃些东西了.”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百老汇大街惯于呈现其最有趣的面貌的时候,总是有一个怪人站在二十六街和百老汇大街的拐角处……那地方也和第五大道相交.在这个时候,戏院正开始迎接观众.到处闪耀着灯光招牌,告诉人们晚上的种种娱乐活动.公共马车和私人马车嗒嗒地驶过,车灯像一双双黄色的眼睛闪闪发亮.成双成对和三五成群的人们嬉笑打闹着,无拘无束地汇入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第五大道上有一些闲荡的人……几个有钱的人在散步,一个穿晚礼服的绅士挽着一位太太,几个俱乐部成员从一家吸烟室到另一家吸烟室去.街对面那些大旅馆亮着成百扇灯火通明的窗户,里面的咖啡室和弹子房挤满了悠闲自在.喜欢寻欢作乐的人群.四周是一片夜色,跳动着对快乐和幸福的向往……是一个大都市一心要千方百计地追求享乐的奇妙的狂热之情.

这个怪人不过就是一个退伍军人变成的宗教狂而已.他遭受过我们这个特殊的社会制度给他的种种鞭挞和剥削,因而他断定自己心目中对上帝的责任就在于帮助他的同胞.他所选择的实施帮助的形式完全是他自己独创的.这就是要为来这个特定的地方向他提出请求的所有的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找一个过夜的地方,尽管他也没有足够的钱为自己提供一个舒适的住处.

他在这个轻松愉快的环境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就站在那里,魁梧的身上披着一件带斗篷的大衣,头上戴着一顶阔软边呢帽,等待着那些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他的慈善事业的性质的申请者.有一段时间,他会独自站在那里,像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一样注视着一个始终迷人的场面.在我们的故事发生的那天晚上,一个警察从他身边走过,行了个礼,友好地称他作“上尉”.一个以前常在那里看见他的顽童,停下来观望着.其他的人则觉得除了穿着之外,他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以为他无非是个自得其乐地在那里吹着口哨闲荡的陌生人.

半个钟头过去后,某些人物开始出现了.在四周过往的人群中,不时可以看见个把闲逛的人有目的地磨蹭着挨近了他.一个无精打采的人走过对面的拐角,偷偷地朝他这个方向看着.另一个人则沿着第五大道来到二十六街的拐角处,打量了一下整个的情形,又蹒跚地走开了.有两三个显然是住在波威里街的角色,沿着麦迪逊广场靠第五大道的一边磨磨蹭蹭地走着,但是没敢过来.这位军人披着他那件带斗篷的大衣,在他所处的拐角十英尺的范围之内,来回走动着,漫不经心地吹着口哨.

等到将近9点钟的时候,在此之前的喧闹声已经有所减弱,旅馆里的气氛也不再那么富有青春气息.天气也变得更冷了.四处都有稀奇古怪的人在走动,有观望的,有窥探的.他们站在一个想象的圈子外面,似乎害怕走进圈子里面……总共有十二个人.不久,因为更加感到寒冷难忍,有一个人走上前来.这个人从二十六街的阴影处出来.穿过百老汇大街,犹豫不决地绕着弯子走近了那个正在等待的人.这人的行动有些害羞或者有些胆怯,好像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打算暴露任何要停下来的想法.然后,到了军人身边,突然就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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