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渥申请求职的车场极缺人手,实际上是靠三个人在那里指挥才得以运行.车场里有很多新手,都是些面带饥色的怪人,看上去像是贫困把他们逼上了绝路.他们想提起精神,做出乐观的样子.但是这个地方有着一种使人内心自惭而羞于抬头的气氛.

赫斯渥往后走去,穿过车棚,来到外面一块有围墙的大场地.场地上有一连串的轨道和环道.这里有六辆电车,由教练员驾驶,每辆车的操纵杆旁边都有一名学徒.还有一些学徒等候在车场的一个后门口.

赫斯渥默默地看着这个情景,等候着.有一小会儿,他的同伴们引起了他的注意,尽管他们并不比那些电车更使他感兴趣.不过,这帮人的神色令人不快.有一两个人非常瘦.有几个人相当结实.还有几个人骨瘦如柴,面色蜡黄,像是遭受过各种逆境的打击.

“你看到报上说他们要出动国民警卫队了吗?”赫斯渥听到其中的一个人说.

“哦,他们会这样做的,”另外一个人回答,“他们总是这样做的.”

“你看我们会遇到很多麻烦吗?”又有一个人说,赫斯渥没看见是谁.

“不会很多.”

“那个开上一辆车出去的苏格兰人,”一个声音插进来说,“告诉我他们用一块煤渣打中了他的耳朵.”

伴随着这句话的是一阵轻轻的.神经质的笑声.

“按报上说的,第五大道电车线路上的那些家伙中的一个肯定吃尽了苦头,”又一个声音慢吞吞地说,“他们打破了他的车窗玻璃,把他拖到街上,直到警察来阻止了他们.”

“是的,但是今天增加了警察,”另一个补充说.

赫斯渥仔细地听着,心里不置可否.在他看来,这些说话的人是给吓坏了.他们狂热地喋喋不休……说的话是为了使自己的头脑安静下来.他看着场地里面,等候着.

有两个人走到离他很近的地方,但是在他的背后.他们很喜欢交谈,他便听着他们的谈话.

“你是个电车工人吗?”一个说.

“我吗?不是.我一直在造纸厂工作.”

“我在纽瓦克有一份工作,直到去年的10月份,”另一个回答,觉得应该有来有往.

有几句话的声音太小,他没有听见.随后,谈话的声音又大了起来.

“我不怪这些家伙罢工,”一个说,“他们完全有权利这样做,可是我得找些事做.”

“我也是这样,”另一个说,“要是我在纽瓦克有工作的话,我是不会来这里冒这种险的.”

“这些日子可真是糟透了,你说是吧?”那个人说,“穷人无处可去.老天在上,你就是饿死在街头,也不会有人来帮助你.”

“你说得对,”另一个说,“我是因为他们停产才丢掉了我原来的工作.他们开工了一整个夏天,积了一大批货,然后就停产了.”

这番话只是稍稍引起了赫斯渥的注意.不知怎么地,他觉得自己比这两个人要优越一点……处境要好一点.在他看来,他们无知.平庸,像是牧羊人手里的可怜的羊.

“这些可怜虫,”他想,流露出昔日得意时的思想和情感.

“下一个,”其中的一个教练员说.

“下一个是你,”旁边的一个人说,碰了碰他.

他走了出去,爬上驾驶台.教练员当然地认为不需要任何开场白.

“你看这个把手,”他说着,伸手去拉一个固定在车顶上的电闸.“这东西可以截断或者接通电流.如果你要倒车,就转到这里,如果你要车子前进,就转到这里.如果你要切断电源,就转到中间.”

听到介绍这么简单的知识,赫斯渥笑了笑.

“看着,这个把手是控制速度的.转到这里,”他边说边用手指指点着,大约是每小时四英里.这里是八英里.开足了大约是每小时十四英里.”

赫斯渥镇静地看着他.他以前看过司机开车.他差不多知道他们怎么开的车,确信只要稍微操练一下,他也会开的.

教练员又讲解了几个细节,然后说:

“现在,我们把车倒回去.”

当车子开回场地时,赫斯渥沉着地站在一边.

“有一件事你要当心,那就是启动时要平稳.开了一档速度之后,要等它走稳了,再换档加速.大多数人的一个通病就是总想一下子就把它开足全速.那不好,也很危险.会损坏马达的.你可不要那样做.”

“我明白了,”赫斯渥说.

那个人不断地讲着,他在一边等了又等.

“现在你来开吧,”他终于说道.

这位从前的经理用手握住操纵杆,自以为轻轻地推了一下.可是,这东西启动起来比他想象的要容易得多,结果车猛地一下迅速朝前冲去,把他向后甩得靠在了车门上.他难为情地直起身来,这时教练员用刹车把车停了下来.

“你要小心才是,”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可是,赫斯渥发现使用刹车和控制速度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立刻就能掌握.有一两次,要不是教练员在一旁提醒和伸手帮他的话,他就会从后面的栅栏上犁过去了.这位教练员对他颇为耐心,但他从未笑过.

“你得掌握同时使用双臂的诀窍,”他说,“这需要练习一下.”

1点钟到了,这时他还在车上练习,他开始感到饿了.天下起雪来,他觉得很冷.他开始对在这节短轨道上开来开去有些厌倦了.

他们把电车开到轨道的末端,两人一齐下了车.赫斯渥走进车场,找到一辆电车的踏板坐下,从口袋里拿出报纸包的午饭.没有水,面包又很干,但是他吃得有滋有味.在这里吃饭可以不拘礼节.他一边吞咽,一边打量着四周,心想这份工作真是又乏味又平淡.无论从哪方面说,这活儿都是令人讨厌的,十分令人讨厌的.不是因为它苦,而是因为它难.他想谁都会觉得它难的.

吃完饭后,他又像先前一样站在一边,等着轮到他.

本来是想叫他练习一下午的,可是大部分时间却花在等候上了.

终于到了晚上,随之而来的是饥饿和如何过夜的问题,他在心里盘算着.现在是5点半,他必须马上吃饭.倘若他要回家去,就得又走路又搭车地冻上两个半钟头.此外,按照吩咐,他第二天早晨7点钟就得来报到,而回家就意味着他必须在不该起来且不想起来的时候起床.他身上只有嘉莉给的大约1元1角5分钱,在他想到来这里之前,他原打算用这笔钱来付两个星期的煤帐的.

“他们在这附近肯定有个什么地方可以过夜的,”他想,“那个从纽瓦克来的家伙住在哪里呢?”

最后,他决定去问一下.有一个小伙子冒着寒冷站在车场的一个门口边,等着最后一次轮到他.论年龄他还只是个孩子……大约21岁……但是由于贫困,身材却长得又瘦又长.稍微好一点的生活就能使这个小伙子变得丰满并神气起来.

“要是有人身无分文,他们怎么安排他?”赫斯渥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小伙子把脸转向问话的人,表情敏锐而机警.

“你指的是吃饭吗?”他回答.

“是的.还有睡觉.我今天晚上无法回纽约了.”

“我想你要是去问工头的话,他会安排的.他已经给我安排了.”

“是这样吗?”

“是的.我只是告诉他我一分钱也没有.哎呀,我回不了家了.我家还远在霍博肯.”

赫斯渥只是清了一下嗓子,算是表示感谢.

“我知道他们在楼上有一个地方可以过夜.但是我不清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想肯定糟糕得很.今天中午他给了我一张餐券.我知道饭可是不怎么样的.”

赫斯渥惨然一笑,这个小伙子则大笑起来.

“这不好玩,是吗?”他问,希望听到一声愉快的回答,但是没有听到.

“不怎么好玩,”赫斯渥回答.

“要是我的话,现在就去找他,”小伙子主动说,“他可能会走开的.”

赫斯渥去找了.

“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过夜吗?”他问.“要是我非回纽约不可,我恐怕不能……”

“如果你愿意睡,”这人打断了他,说道,“楼上有几张帆布床.”

“这就行了,”他表示同意.

他本想要一张餐券,但是好像一直都没有合适的机会,他就决定这一晚上自己付了.

“我明天早上再向他要.”

他在附近一家便宜的餐馆吃了饭,因为又冷又寂寞,就直接去找前面提到的阁楼了.公司天黑之后就不再出车.这是警察的劝告.

这个房间看上去像是夜班工人休息的地方.里面放着大约九张帆布床,两三把木椅,一个肥皂箱,一个圆肚小炉子,炉子里升着火.他虽然来得很早,但已经有人在他之前就来了.这个人正坐在炉子边烤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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