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个拐角处停下来,等候朝南行驶的有轨电车.这绝对不是出门的天气,他要回家了.
嘉莉见他3点差1刻就回来了,很吃惊.
“这种天出门太糟糕,”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他脱下外套,换了鞋子.
那天晚上,他觉得是在伤风了,便吃了些奎宁.直到第二天早晨,他还有些发热,整个一天就坐在家里,由嘉莉伺候着.他生病时一副可怜样,穿着颜色暗淡的浴衣,头发也不梳理,就不怎么漂亮了.他的眼圈边露出憔悴,人也显得苍老.嘉莉看到这些,心里感到不快.她想表示温存和同情,但是这个男人身上有某种东西使得她不愿和他亲近.
傍晚边上,在微弱的灯光下,他显得非常难看,她便建议他去睡觉.
“你最好一个人单独睡,”她说,“这样你会感到舒服一些.我现在就去给你铺床.”
“好吧,”他说.
她在做着这些事情时,心里十分难受.
“这是什么样的生活!这是什么样的生活!”她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有一次,是在白天,当他正坐在取暖炉边弓着背看报时,她穿过房间,见他这样,就皱起了眉头.在不太暖和的前房间里,她坐在窗边哭了起来.这难道就是她命中注定的生活吗?就这样被关鸽子笼一般的小房子里,和一个没有工作.无所事事而且对她漠不关心的人生活在一起?现在她只是他的一个女仆,仅此而已.
她这一哭,把眼睛哭红了.铺床时,她点亮了煤气灯,铺好床后,叫他进来,这时他注意到了这一点.
“你怎么啦?”他问道,盯着她的脸看.他的声音嘶哑,加上他那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听起来很可怕.
“没什么,”嘉莉有气无力地说.
“你哭过了,”他说.
“我没哭,”她回答.
不是因为爱他而哭的,这一点他明白.
“你没必要哭的,”他说着,上了床.“情况会变好的.”
一两天后,他起床了,但天气还是恶劣,他只好待在家里.那个卖报的意大利人现在把报纸送上门来,这些报纸他看得十分起劲.在这之后,他鼓足勇气出去了几次,但是又遇见了一个从前的朋友.他开始觉得闲坐在旅馆的门厅里时心神不安了.
他每天都早早回家,最后索性也不假装要去什么地方了.冬天不是找事情做的时候.
待在家里,他自然注意到了嘉莉是怎样做家务的.她太不善于料理家务和精打细算了,她在这方面的不足第一次引起了他的注意.不过,这是在她定期要钱用变得难以忍受之后的事.他这样闲坐在家,一星期又一星期好像过得非常快.每到星期二嘉莉就向他要钱.
“你认为我们过得够节省了吗?”一个星期二的早晨,他问道.
“我是尽力了,”嘉莉说.
当时他没再说什么,但是第二天,他说:
“你去过那边的甘斯沃尔菜场吗?”
“我不知道有这么个菜场,”嘉莉说.
“听说那里的东西要便宜得多.”
对这个建议,嘉莉的反应十分冷淡.这种事她根本就不感兴趣.
“你买肉多少钱一磅?”一天,他问道.
“哦,价格不一样,”嘉莉说.“牛腰肉2毛5分1镑.”
“那太贵了,不是吗?”他回答.
就这样,他又问了其它的东西,日子久了,最终这似乎变成了他的一种癖好.他知道了价格并且记住了.
他做家务事的能力也有所提高.当然是从小事做起的.一天早晨,嘉莉正要去拿帽子,被他叫住了.
“你要去哪里,嘉莉?”他问.
“去那边的面包房,”她回答.
“我替你去好吗?”他说.
她默许了,他就去了.每天下午,他都要到街角去买报纸.
“你有什么要买的吗?”他会这样说.
渐渐地,她开始使唤起他来.可是,这样一来,她就拿不到每星期那12块钱了.
“你今天该给我钱了,”大约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星期二,她说.
“给多少?”他问.
她非常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这个,5块钱左右吧,”她回答.“我欠了煤钱.”
同一天,他说:
“我知道街角上的那个意大利人的煤卖2毛5分一蒲式耳.我去买他的煤.”
嘉莉听到这话,无动于衷.
“好吧,”她说.
然后,情况就变成了:
“乔治,今天得买煤了.”或者“你得去买些晚饭吃的肉了.”
他会问明她需要什么,然后去采购.
随着这种安排而来的是吝啬.
“我只买了半磅牛排,”一天下午,他拿着报纸进来时说.“我们好像一向吃得不太多.”
这些可悲的琐事,使嘉莉的心都要碎了.它们使她的生活变得黑暗,心灵感到悲痛.唉,这个人变化真大啊!日复一日,他就这么坐在家里,看他的报纸.这个世界看来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天气晴好的时候,他偶尔地会出去一下,可能出去四五个钟头,在11点到4点之间.除了痛苦地鄙视他之外,她对他毫无办法.
由于没有办法找到出路,赫斯渥变得麻木不仁.每个月都要花掉一些他那本来就很少的积蓄.现在,他只剩下500块钱了,他紧紧地攥住这点钱不放,好像这样就能无限期地推迟赤贫的到来.坐在家里不出门,他决定穿上他的一些旧衣服.起先是在天气不好的时候.最初这样做的时候,他作了辩解.
“今天天气真糟,我在家里就穿这些吧.”
最终这些衣服就一直穿了下去.
还有,他一向习惯于付1角5分钱修一次面,另付1角钱小费.他在刚开始感到拮据的时候,把小费减为5分,然后就分文不给了.后来,他去试试一家只收1角钱的理发店,发现修面修得还可以,就开始经常光顾那里.又过了些时候,他把修面改为隔天一次,然后是三天一次,这样下去,直到规定为每周一次.到了星期六,他那副样子可就够瞧的了.
当然,随着他的自尊心的消失,嘉莉也失去了对他的尊重.她无法理解这个人是怎么想的.他还有些钱,他还有体面的衣服,打扮起来他还是很漂亮的.她没有忘记自己在芝加哥的艰苦挣扎,但是她也没有忘记自己从不停止奋斗,他却从不奋斗,他甚至连报上的广告都不再看了.
终于,她忍不住了,毫不含糊地说出了她自己的想法.
“你为什么在牛排上抹这么多的黄油?”一天晚上,他闲站在厨房里,问她.
“当然是为了做得好吃一些啦,”她回答.
“这一阵子黄油可是贵得吓人,”他暗示道.
“倘若你有工作的话,你就不会在乎这个了,”她回答.
他就此闭上了嘴,回去看报了,但是这句反驳的话刺痛了他的心.这是从她的口里说出来的第一句尖刻的话.
当晚,嘉莉看完报以后就去前房间睡觉,这很反常.当赫斯渥决定去睡时,他像往常一样,没点灯就上了床.这时他才发现嘉莉不在.
“真奇怪,”他说,“也许她要迟点睡.”
他没再想这事,就睡了.早晨她也不在他的身边.说来奇怪,这件事竟没人谈起,就这么过去了.
夜晚来临时,谈话的气氛稍稍浓了一些,嘉莉说:
“今晚我想一个人睡.我头痛.”
“好吧,”赫斯渥说.
第三夜,她没找任何借口,就去前房间的床上睡了.
这对赫斯渥是个冷酷的打击,但他从不提起这事.
“好吧,”他对自己说,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就让她一个人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