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心灵的全部生活,只是在依稀微光中的一种运动。我们生活在意识的晨曦之中,无法确定我们自己是什么,或者确定我们以为自己是什么。即便是我们当中的佼佼者,也存在着对某些事物诸多自以为是的感觉,存在着一些我们无法测定的谬以千里。我们碰巧处于一出戏剧的幕间休息,有时候,透过特定的门洞,我们得以窥探到台上的场景是何模样。整个世界如夜晚声音一样混饨不清。
我刚刚重读了这些纸页,上面是我清清楚楚写下的文字,将要存在到它可能存在到的时限。我问自己:这些是什么?这些是为了什么?我感受自己的时候我是谁?我是自己的时候又有什么东西在我心身中死去?
像一个高高立于山巅之人,试图弄明白山谷里的人们及其一切纷纭驳杂的生活,我俯瞰自己,像遥看一片模糊不清的风景。
在这样的时刻,当我的灵魂陷入地狱,以至一个最小的细节都可以像一纸悼词,使我惊悸不宁。
我感到自己总是处在一次苏醒的前夕,在一种让人吐不过气来的昏乱的最后关头,在一个充当着我的外壳里拚命挣扎。我要叫喊,似乎觉得任何人都能听到我的声音。但是,我所有的感受只是极度的疲惫,像流云一样一阵又一阵地袭来,像阳光将尽之时的形状,像辽阔牧场上的绿草若明若暗。
我一个人抓瞎式地忙于寻找一件东西,而这件东西从来没有人向我描述过。我们跟自己玩着捉迷藏的游戏。我相信在某个地方有这一切的超验理性,一些可耳闻而无法目击的流动的神力。
是的,我重读这些纸页,它们代表着空虚的时光,安定或者幻觉的瞬间,化入风景的伟大希望,房间从无人迹般的恐怖,一点点声音,一种极度的困乏,以及尚未写就的真理。
在有些事情上,任何人都是虚妄的。我们每个人的虚妄,包括着我们忘记了别人也像我们一样有灵魂。我的虚妄包含在零星纸片里,零星短章里,特定的怀疑之中……
我说过我重读着这些纸页么?我在说谎。我根本不敢去读它,不能去读它。我该怎么办?这些纸页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人,我再也无法理解……
(1930.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