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费尔南多·佩索阿。
在里斯本,少数餐馆和食店配置着楼上的高贵旅社。你在一个连火车站都没有的小镇上,也可以找到这样一些庄重而有家居式外观的餐馆。在这些地方,除了拥挤的星期天以外,一般不会有太多的顾客。你在这些顾客中很可能遭遇一些难以归类的怪人,发现这些人不过是生活这本大书里一些零星插曲。在我生活中的某一阶段,一种经济必需再加上对清静的追求,使我经常到这样的一个餐馆里来。我一周之内七个晚上都在这里用餐,每次似乎都很巧,我总是在这里并且是在同一时间里见到一位特别的人。开始的时候,我只是对他稍稍有点注意,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对我有了兴趣。他三十来岁,清瘦,个头相当高,穿着上稍有一些不经意的马虎,坐着的时候腰弯得厉害,待站起来以后才会稍稍伸直一点。他苍白而平常无奇的相貌上,既没有明显的磨难感平添惊人之处,甚至连一丝磨难的痕迹也极难找到。但这张脸上可以说具有一切:艰难、悲痛,或者完全是曾经沧海之后的一种淡然处世。
他总是吃得很省,然后总是抽一支用廉价烟草卷成的香烟。他看着其他顾客,眼中并无疑防,而是名副其实的兴致盎然。他不是细细打量他们,似乎无意把别人的面容或者他们个性的任何外表迹象定格于自己的记忆中,而更像是纯粹被那些人所迷惑。这就是他最先引起我好奇的一种古怪特性。
我开始更加留心地观察他。我注意到,他的眼神里有一种飘忽而确切的智慧之光,但他的脸上经常有暗云浮现,那是精疲力竭所致,是挥之不去的冷冷忧虑——这一点在其他人那里很难看到。
我从餐馆的招待那里打听到,他是一个公司的职员,办公室就在附近。有一天,在餐馆外的街道上发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扭打——两个人大战一场。所有的顾客都拥到窗口去看,包括我和我眼下正在描述着的这个人。我对他发了一通平庸的议论,他也友善地搭上了腔。他的声音喑哑而且有些颤抖,是一种万念俱灭无所期待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但是,把这么多联想归属于我在餐馆之夜的这位伙伴,也许是我想入非非的傻气。
我不是太明白,为什么自从那天以后我们就总是互相打打招呼了。后来的一天,也许因为我们可笑的巧合,吃晚饭的时候都比平常晚一些,于是准确地说在九点半钟的时候,我们进入了一次不寻常的谈话。他问我是不是一个作家,我说我是。我提到最近出版的ORPHEU杂志。使我惊讶的是,他赞赏这个杂志,评价确实很高。当我说出自己的惊讶,说给ORPHEU写稿的艺术家只是写给很少一部分人看的。他的回答是,他可能就是那个少数中的一员。不管怎么样,他说,他对那种艺术并不是完全生疏。他有点腼腆地说,因为他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没有什么事情可干,没有什么朋友可以拜访,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书可读,所以每天晚饭以后,他总是回到他那间租来的房间,用写作来打发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