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来,又是丹阳地方。一县人役早已接着,择日上任。免不得参谒上司,答拜乡绅,忙了月余,方得理事。把上司未完事件并前任旧卷一一的问断明白,百姓无不感恩。

一日,前任未结的一桩事,乃是杀人强盗于上年八月内在扬子江内杀人,当时即被官兵捉获,送到本县尚未成招的。分付提牢吏即时取来,见一个强盗出来,跪在地下。问道:“你叫什名字?”强盗说:“名王立。”问说:“你杀人可有对头么?”“有。”“可有刀么?”答道:“有的。”问,“你一人怎么为盗?可有余党么?”答曰:“只得一人。小的那日原不为劫财杀的。”问曰:“为何?”答曰:“小人上年正月初五,在石门镇上,欲劫一个秀才金帛,上他船时,秀才十分恭敬。小人怜他怯书生,吃了他几杯酒,他把一胸的冤恨,细诉与小人知道,此时也要为秀才出不平之气,故此打听得仇人出入,直随他到了扬子江上船杀的。只得小人一身是实。”知县又问他:“仇人往于何处?姓甚名谁?”答曰:“住在崇德乡间,叫名冯吉。”人龙早已晓得了,大堂上怎好认得强盗。又说:“你这些为盗的,都有混名,你可有否?”答曰:“小人混名水里龙。”知县道:“为人报仇,乃是侠客,又不得财,又无对证,况一人怎生为盗。”又问:“你可知那日秀才的名姓么?“答曰:“小人一时起意,不曾问得姓名。但初三日下船,所在是德清县城外,小人认得。“知县道:“既有在处便好查访。如果真情,后来放你。那日冯吉身伴有人跟随么?“答曰:“有一人,小的一上船,他已先跳在江里去。死活不知道。“知县分付带起,依先坐在牢里去了。

退堂进衙,请了丈人,并二位夫人一齐坐下。把水里龙一事,从头至尾一说,三人一齐快活道:“为你杀死仇人,明日快快放他。”人龙道:“且再迟些,恐一时放去,上司知道,说我纵盗。我已有出他审语。再迟一月,方可放他。”

光阴迅速,又过了一个多月,分付提牢吏,把强盗王立取出来。须臾,跪在下面。知县便道:“你上来,那德清秀才,我已着人查访,果有仇人冯吉。他还讲有个凤城东,倒是个主谋,为何放过了他?”答曰:“老爷青天,小人直说。小人故虽为盗,实有侠肠一般。一般见孤苦的小人,肯怜借他。因那秀才受冤,心实不平。小人也与同伙人于上年二月已分付过,遇此二人代我杀他。后至五月端阳,那凤城东他在冯吉家吃酒,至黄昏出门,被伙计先杀了。不瞒老爷说,那冯吉家中九月间,已知冯吉杀灭了。他妻子唐氏,又是善人,不管闲事,先被家人偷盗,后来这些占田产的人被害的,共有数百家,竟大家约日会齐,把内囊抢得精光。房屋放火烧了,田地都被占去了,家人尽数走完。那唐氏后来没住处,投入前村尼姑庵修道。只得一个家人媳妇,随他出家。”知县道:“我闻知冯吉豪恶如虎,今已报应,倒也亏了你。如今放你,为人除害,是个好人。但放你去,恐又为非,则上司罪我纵盗,亦肯指天为誓,放你去罢。”答曰:“小人心直口快,断不敢负老爷释放之恩,敢累老爷哩。小人家赀也不少,断断不为盗矣。立誓倒不足取信。”县官道:“料你直人不敢为非矣,去罢。”水里龙当堂磕四个头,竟自去了。

人龙退入私衙,把水里龙说杀密骗,散家缘,唐氏出家,一番话说与丈人妻子说了。喜的是冯凤二人杀死,苦的是唐氏没有住场。知县说:“这个不难。”次日升堂,讨一只浪船,差一名甲首付五两银子,“可到崇德冯家前村尼姑庵中,接取唐氏院君,再问素梅消息。他问你何人差的,你说德清费夫人,感当年你看顾分娩情由。一定要他起身同来。”甲首应承去了。不须半月,唐氏同素梅已到了,报进衙去,即开门请进。两位夫人迎接,各各施礼,彼此感谢一番,整酒相待。次日,着就原差甲首,复到崇德县中牢里,寻禁子王元到来。不期王禁死已半年,有一子王一,甲首请了他来,到时通报,开衙接进,卜昌说道:“可惜你爹死了,不然费爷正要看重着他。”遂设席相待。住了几日,不想正是唐院君齐头四十岁,人龙设上寿。次日,送王一官俸五十两而别。

其年,钦取人龙补户部主班,渐升至兵部侍郎,儿子费廉已发高科矣。忽一口,坐堂,见一个把总手拿手本进来参谒,上写着新授直隶松江府沙州把总王立禀参,侍郎把他一看,正是水里龙,道:“你认得我么?”王立道:“似有面熟,一时想不起。”待郎道:“丹阳知县放你的,就是我。”王立抬头细认,叩头下地,“那日若非老爷释放,焉有今日。”侍郎道:“那船中秀才亦是我,若不是我,谁肯放你杀人罪犯。快请起。”置酒私宅请他,岳丈兼儿子一同陪酒。后累荐王立,官至总关总兵。费廉中了进士,秀香生二子,俱登高第。卜昌寿九十,后本宗立嗣一子,侍郎加厚待之,俱昌盛累世了。

总评:

冯吉起意非良,密骗怀心太毒。思图艳质,谋害鸿儒,非狱主之提携,竟沉沦牢狱。二凶授首绿林,万贯销熔红焰。水里龙巧遇苏鳞,唐院君施恩得报。恩怨皆酬,祸福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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